作品简介

「这是青空之下,宛如歌声一般的有关她的故事」

秋宫叶流在母亲上班的医院和一名少女相遇。

漆黑的走廊中,原稿纸散落一地。
 我代替被护士带走的她捡起,与她的孤独相遇。

每天来到病房的『读者』叶流与在病房中写作的『作家』冬华

「记录思念的话语,又该诞生于何处?」

用最细腻的话语撰写二人的故事。

作品概要

春天到来便会消失。她为我书写下如此的思想。 --葵依幸

如果要将她的故事写成文章,「她曾是作家」这句话便不可或缺。
 从我和她相遇那天,同时也是我成为她的「读者」那天开始。
 直到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她一直是我的作家,即使是现在也仍旧如此。

虽然我现在已无法再次回想起她的声音,虽然也终会有一天我们存在的踪迹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她作为作家写下的故事却仍会存在。为了留下这样的痕迹,我便决定在此书写她的篇章。

尝试描绘出那任性的,自由的,傲慢的却又卑屈的,不自由的,谦虚的非常适合黑色长发的她的故事。

开始即结束的序曲

― 前言 ―

漫长的冬天悄然离去,本该湛蓝澄澈而透明的天空,却渐渐染上落日斜阳的颜色。
 今天,是那伸手本该无法触及,却近到似乎让人产生错觉的『那个』一年中距离最近的时候,大概也是看到『那个』最后的机会了吧。

如果要将她的故事写成文章,「她曾是作家」这句话便不可或缺。
 从我和她相遇那天,同时也是我成为她的「读者」那天开始。
 直到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她一直是我的作家,即使是现在也仍旧如此。

在我们居住的这颗星球上,我和她在几万亿分之一的概率下相遇,从那天开始已经过了一年。我们将这个事实抛之脑后,放置在无垠宇宙的另一边,享受着这一切的偶然所带来的结果。

「叶流君——?」

虽然我现在已无法再次回想起她的声音,虽然也终会有一天我们存在的踪迹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她作为作家写下的故事却仍会存在。为了留下这样的痕迹,我便决定在此书写她的篇章。

尝试描绘出那任性的,自由的,傲慢的却又卑屈的,不自由的,谦虚的非常适合黑色长发的她的故事。

在正式书写之前,我想要向各位传达她的话语。
 虽然我并不认为这件事情很重要,但是,时不时地就会有人因此而误会。

『本故事为虚构,所以请放心的阅读,认真享受这个故事。』

她希望我这样传达。

(1-1) 邂逅与分别的开始

― 1 ―

对于我来说,这个故事并没有深层次的含义。

我们只是随处可见的,过着平凡日常的初中生。这便是我,这便是我在十五岁那年所悟出的道理。

白色的病房中,展开的隔断帘里。
 坐在那里书写着没有深层含义故事的我,以及注视着陷入思考的我的祖母。这并不是什么有戏剧性的故事,只是随处可见的,司空见惯的极其普通的光景。

要说哪里不普通的话,那便是窗外。即使是白天,在天空中很远的地方也能够看到很小的彗星的存在。
 几个月前,各国政府同时发布紧急公告。
 这则公告一下子将我们的世界卷入「非日常虚构」中。

公告表明,那颗彗星大约会在一年后与我们所居住的地球相撞。我们所乘坐的这颗地球号的所有机组人员准备全力应对此事,力图尝试击碎这颗彗星。但是,还是请各位做好心理准备面对一切的可能性,保持冷静不要产生恐慌。彗星短时间内还不会对地球造成损伤,明天依旧会一如既往的到来。

这件事情任谁都觉得半信半疑。但是,那逐渐靠近的小小闪光却是不可否认的存在,仿佛诉说着一年后这个地球将会变成宇宙尘埃。

我本以为人们会因此陷入恐慌,但社会上的反应却异常冷淡,大家都默然的接受了这个迟早会到来的「世界末日」,不,也许只是茫然的重复地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吧。

「叶流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呢」

祖母用那熟悉的口吻对望向窗外的我笑着说到。

「怎么样?有想法了么?」

坐在母亲工作的这家医院的病床上的祖母看不出一点异常。但是最近几周,祖母却一直没有出院。尽管上了年纪的祖母一直对我露出微笑,我却察觉到她的病情并不轻。
 而且我一直被瞒着实情,被「当做小孩子来对待」。
 祖母的眼睛不好,如果不戴眼镜就看不清文字,因此在家经常会撞到身体。我甚至觉得她会因此而摔倒或被绊倒。

但是,那一天却不同。

不知不觉中,祖母的病恶化到了如今这种程度。
 不知是因为不想再继续阅读文字,祖母对我说「就当是打发时间怎么样」让我写故事,还是因为她回忆起我小时候的事情呢。
 我小的时候,在等着母亲下班的这段时间,我和祖母经常会将现有的故事改编然后互相讲述。随着我的成长,这种玩法也渐渐停止了。

现在我意识到了,直到现在,我仍然是个孩子。

现在这样绞尽脑汁思考故事情节设定的样子便说明了一切。就算祖母变成这样我还是想要让她来评价故事的好坏这件事情本身就是自私自利的,但是哪怕是一点点也好,我想要对这位代替母亲养育我的抚养人尽孝。
 ……话虽如此,这个愿望即使是最后也没有实现。

「啊——……抱歉,果然不行。我没有办法像原来那样写作」
「这样啊,那还真是遗憾啊」

祖母这样回应着我,但因为在意我的想法而没有表现得如此失落,这却让我变得沉闷。
 明明越是这个时候我越需要写出故事,而自己却连这个都做不到,我不禁为自己的表现而感到懊悔,真的是非常丢脸。正因为知道我如此弱小,祖母才会表现出这般夸张的开朗。

「——对不啦啊,没能帮上忙」

这句话完全不像是祖母会说出的话语,因为太软弱了。我不由地抬起头来,却发现祖母并不是对我,而是对着「隔断帘另一边」,我来的时候空无一人的病床方向皱着眉头。挂着的床帘伴随着从窗户吹进的秋风而摇曳。
 那里直到刚才还一个人都没有,也许是在睡觉吧。
 听到床帘另一边传来的被褥间摩擦声,我朝着被风吹起的床帘方向看去,一双雪白纤细的腿矗立在那里。

「不不,都是因为我拜托了奇怪的事情」

黑色的长发,通透的声音再配上那近乎透明的双眸。
 这位宛如会溶于风般姿态出现的,是比我稍微年长的女孩子。

「抱歉啦,因为听奶奶说你会写出很有趣的故事,就变得非常在意了」
「哈……,诶……?」

大脑因为这出乎意料的展开而变得迟钝。看来,祖母突然提议说要让我像之前一样写故事并非怀念,而是为了满足这个人的请求。祖母真的是越来越会给身边的人添麻烦了。人好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麻烦近亲来满足外人这样。
 她仿佛要捉弄我一般朝我靠了过来,突然抬起手臂,微笑着用握住的笔尖指向我,宛如准备素描的画家一般。

「我是绯乃濑冬华,可以给我讲一讲你的故事么?」

这便是我和她的邂逅。

(1-2) 病房与她的提议

——绯乃濑hi no se冬华tou ka

后来从母亲那里得知,她是最近几天转院过来的新的患者。
 「祖母住的那间病房中来了一位特别可爱的年轻女孩。尽管我的儿子平时非常乖,但是作为异性,你可绝对不能对她产生奇怪的想法哦?」母亲摆着与年龄不相衬的姿势如是说道。
 仿佛在期待着我说她和那位女孩子一样可爱,不过我还是决定装作没有听出来。
 而且,非常遗憾的是,她并不会让我产生「奇怪的想法」。

「我对你的故事非常感兴趣,所以说,下次能不能让我也听一听呢?」

突然出现的她对张着嘴定住的我这样说道。

「你在说些什么我完全不理解。莫非你看起来很可怜么?」
「如果是看起来很可爱的话你就会让我听了么?」
「不,硬要说的话我想要离你远一点……」
『抹茶注:日语中「看起来很可怜(可哀そう)」和「看起来很可爱(可愛そう)」的读音都是かわいそうka wa i so u

至少能够退到笔尖够不到的地方。

「不用担心哦,毕竟这里是医院」
「我不禁开始担心这个人是不是来错医院了」

我甚至开始怀疑让她住进这家医院的母亲了。
 看到那一有机会就用手指夹住转动的自动铅笔,我不禁有些害怕。

「这到底是是怎么一回事啊,外婆……?」

我向祖母看去,却发现祖母一脸坏笑。
「很可爱吧」

不,意义不明。
 而且比起可爱我倒是觉得她应该被归类为漂亮,但是考虑到多余的话语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决定闭嘴。

「哈——……」

她莫名的出现让我有些心情不快,不过也只是病房中多了一个人,仅此而已。而且想到外婆多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所以,叶流君你会为我讲出怎样新奇有趣的故事呢」

前提是不考虑她头脑有些问题这一点。

「我可不是说书的」
「我没有期待那种事情哦?只是因为听说你很有趣,我就想要听你讲故事而已——」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下祖母,她似乎并不是因为有所顾虑,而是单纯的使了个眼色。

「你和奶奶说话的时候顺便带上我可以么」
「比起两个人三个人更好,比起三个人四个人更好,这就陷入无限循环了吧?」

被人说道这种程度还拒绝的话多少有些意气用事,而且既然祖母这样说了也就没有办法了。

「哈——……」的叹了口气,我回答道「听我讲故事没关系,但我可不擅长逗别人笑哦」总之提前说明这件事情。
 与之相反,绯乃濑满足地歪着头笑着说道。

「和他们说的一样真是个有趣的人呢。请多关照咯,秋宫叶流君——?」

说罢,她转过身去。
 身后的秀发在空中划着弧线。
 不得不说她沉默下来会让人看得出神,但事实上,她和我的母亲一样是「非常会给他人添麻烦的人」。
 而且是绝对不能够产生关联的存在。

「哼哼哼,感觉在这里的生活变得有趣起来了」

她说着,一下子打开了窗户。干燥的风扶动着床帘。帘的另一边看到的是床上桌,桌面上摆着原稿用纸。
 床旁边的桌面上摆放着笔记本电脑和各种书籍。看到这似曾相识的光景,我多少能够猜到这个女孩究竟在做些什么。明白了这一点,我的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握住一般,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呼——……」

为了不让祖母察觉到这一点,我慢慢地深呼吸,借此来调整自己的气息。
 也许她想要听我讲有趣的故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虽然只是我擅自猜测,但是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如果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我就更不想要和她扯上关系了。

「怎么了么?」
「不,没什么」

因为有些不适,我错开了视线看向窗外。
 虽然冬天渐渐到来,但窗外的景色依旧温暖。染成红色的树木点缀着秋天的萧瑟。

……我像个笨蛋一样。

只有这样贬低自己才能够保持一颗平常心的我实在是有些丢脸。

「我去小卖部买电视卡,外婆就看电视消磨时间吧」
「说的也是呢,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电视了啊」

我点了下头,转身走出病房。虽然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是她竟然能够在第一次见面的人面前说出「桃太郎其实是鬼的孩子」这样奇怪的话。幸好出来的人因此目瞪口呆,如果遇到对此非常感兴趣的人的话,我又要面对麻烦的事情了。

「真是的,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祖母应该没有忘记那个人的事情。
 既然这样,为什么……。

尽管有些生气,但是直接对她本人发泄的话也未免有些幼稚。但是就这样忍气吞声的话,又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总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一般。我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走向小卖部,但还是无法冷静下来,除了电视卡,我顺便买了一杯牛奶咖啡,坐在中庭的长椅上喝了起来。

染上秋色的叶随风飘落,光秃秃的树枝格外显眼。

寒冷苍白的天空完全不顾我的想法,我的情感也在这寒冷中慢慢冷却。
 平时的感觉慢慢恢复,我告诫自己,对于祖母来说,同房的人增加了是好事。而且祖母对她那个样子一点也不在意,虽说母亲也在这里工作,但是也不可能一直陪在祖母旁边。就假使外婆是继母,母亲也一定会和对待其他患者一样对待外婆的。她不是那种会偏袒自己人的性格。
 所以说,祖母的旁边来了一位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应当是一件令人放心的事情。她有些奇怪的事情先暂且不提。

「回去吧……」

太晚的话祖母会担心的。
 毕竟我的东西还放在病房中,就这样离开也不太现实,而且就算装得如何正常也会被祖母看透一切就是了。

回到病房时,太阳已经不知何时变得倾斜,周围慢慢染上了落日的余晖。
 看到祖母静静地躺在床上睡觉,我将买来的那张「大概不会用到的」电视卡片放到了床旁边的桌面上。
 这样看过去完全不知道祖母是否还活着,因此,那不时传来的呼吸声令我安心。

「…………」

我可能有些太过于神经质了。
 但是,不管我是否去想,身体都会对这曾经经历过的事情有所反应。
 耳朵捕捉到了自动铅笔在原稿用纸上飞舞划过的声音。
 宛如着了魔,回过神来,我像是被吸引一般,正从那稍稍拉开的床帘缝隙中窥探着她的样子。
 白里透红的皮肤,随风飘动的秀发以及那些原稿用纸。
 她那认真写下文字的样子不禁让我觉得那是不应该存在这个世上的东西,宛如画中一般美丽。

「你在写什么故事呢?」

视线落在原稿上,仿佛沐浴在春风中,晴朗的天空下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春日洒在身上,温暖舒畅。远处的她转向我,虚幻又耀眼,笑容中带着泪水,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寻找什么……,不,难道是在寻找我么……?

就在我要被那通透的双眸发出的光所吞噬之时,世界破裂的声音伴随着些许的疼痛感将我拉回了现实。那流下泪水的并不是站在草原中的她,而是现实中定在床上的她。我脸上出现的灼烧感诉说着自己刚刚被打的事实。

「变,变态啊!你啧?!」
「吃,吃螺丝了……」
「要你管!」

这次我被她用夺回去的原稿纸本敲打着头。
 这本身不是很痛,我却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了。

「非……非常抱歉……」

我胆怯地对她道歉。她红着脸紧紧抱着原稿的样子就好像我偷看了她换衣服一般。但是,事实上我只是看了她写的文章。这确实是有欠考虑的行为,但是她竟然会生气到这种程度……,不过怎样想都是我的自由。

「那,那——个……。你的文章,好厉害啊……?」

并没有得到预想的「哪里啊」的回应。绯乃濑冬华只是不满地错开视线低下头,将原稿用纸藏到身后。她并没有在看什么,只是无法忍受这奇怪的气氛。

「我不太擅长被人读自己的故事……。抱歉,很疼吧」

她低着头对我道歉,明明是我的问题,却变成了这样。我不时发出「啊——」,「唔——」之类的不成话语的声音,看了一下外婆却发现她仍在睡觉,发觉只能靠自己摆脱这个困境的我低下了头。

「我才是非常抱歉。看到小说就突然变得感兴趣了……」
「嗯……我只是稍微被吓到而已。……就原谅你了」

诶?我突然意识到她现在的样子和我头脑中最初的印象大相径庭。
 总觉得她应当是那种非常成熟很擅长捉弄别人,但她现在的样子却让我觉得年龄要在我之下,好像小孩子一般。

「冬华你……多大……?」
「哈……?16……岁……?」

比我大一岁啊。这样的话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了。虽然看上去很会捉弄人而且看起来很成熟,但是既然她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话,我就没有必要那么紧张了。

正因为这样想,之前觉得有些违和的事情现在也能够说得通了,真是不可思议。
 虽然班上没有这样的类型,但是成为高中生的话总感觉年级中多少会出现一两个这样的人呢。
 说起类型的话,头脑中突然浮现出与她完全相反的青梅竹马,我的头脑中有关「同龄女孩子的形象」基本上是以她为模板的。我的青梅竹马是一位叫做春川舞花的很孩子气的女孩子。

「话说回来有什么事情么?一直被这样盯着看很不舒服的说」
「抱歉……我没有想那样做……」
「那样做是怎样的想法啊,难道不是被突然出现在病房中的美少女吸引么?」
「嗯……我的确是有想过『真是一位漂亮的人啊』这样,但是……」
「但是?」
「…………」

我在犹豫是否应当对她说出自己刚才所看到的光景。
 读你的文章时头脑中浮现了文中描绘的景象,这样说的话会被认为头脑坏掉了吧。

「什么嘛」

我再次看向她,这个时候直接说清楚大概会比较好,于是我改变态度继续说道。

「绯乃濑的文章真的好厉害啊。与其说是读,不如说是直接看到了画面一般,……我真的吓了一跳」
「吓了一跳……」
「嗯,真的」
「……诶……?」

绯乃濑睁大眼睛。
 虽然我早就说过了这种想法好像笨蛋一般。但是在读她写的文章时我真的有那种感觉。

「非常厉害」

我又说了一次。
 我并不知道她如何看待这样的我,但是她眯着眼睛,像是挑衅一般笑着说道「品味不错嘛」。

「我并不讨厌你。想要拜托你一件事,有时间来找我玩吧。毕竟病房中很无聊嘛」

摊开在眼前的是原稿用纸和自动铅笔。
 她周围摆放着的全都是用于消磨时间的物品。她的身边堆放着如山般的分不清读过还是没有读过的书籍,从这一点来看,住院生活对于她来说应该是相当无聊吧。虽然我并没有去询问她的病情,但是从她那白皙的肌肤来看,她的住院生活绝对不短。

「我觉得应该不坏呢,和美少女共处的病房日常。……一定会留下美好的回忆的」

我并不知道哈哈大笑的她提出的这个建议究竟有几分认真。

「回忆,是指在这里生活的回忆么?」
「是人生的回忆哦」

我眺望着伴随着日落而逐渐清晰的彗星。
 身后是正在熟睡的外婆。从窗口吹进来的风并不温暖。脚下渐渐变冷,我在回应她之前先关上了窗户。

「你是不是在觉得无法展翅高飞的鸟很可怜」
「……将自己比作鸟么?」

我的回答无意识地脱口而出,说罢我僵住身体。本来以为会再挨一次打,她却露出了笑容。仿佛在期待我的反应一般探着头看向我,别在耳后的头发轻扫着脸颊滑下,一副让人心动的表情,非常成熟。我因此差点忘记呼吸。

「…………外婆就拜托你了,多陪她说一说话」
「嗯,我知道了」

虽然想着要回应些什么,但是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伴随着这种不适感,我背上了背包。虽然对恐怕是在装睡的祖母有所不满,我还是离开了病房。而且会面时间差不多该结束了。

「下次见啦,叶流君」

她用那澄澈透明转瞬即逝般的声音对我说道。我没有回应,关上房门径直离开了。

果然,我非常不擅长应对这种人——。

寂静昏暗的走廊不禁让人想象这是日落与傍晚的交界。
 在这偏僻乡村的地方医院中患者并不多。我和迎面走来的打过照面的护士相互点头示意,沿着走廊慢慢走着,心情逐渐平复。

距离彗星撞击地球,差不多还有半年的时间。

放置在医院大厅中的电视机中播放着与之相关的报道,似乎是正在研究相关对策,不禁让人觉得这未免有些太晚了。不过无论是怎样,这件事情似乎和我们也没有多少关系。虽然被告知彗星会砸向地球,但是现在仍没有任何实感。不过也正因为没有实感,我们现在才能够过着和平时一样的正常生活吧。

正在我思考这不得要领的事情的时候,突然被什么东西从后面抵住头部。

「不许动,动的话就要了你的命!」
「……再怎么说我也不认为这是在自己工作地点说的台词哦,妈?」
「砰——!」

我的母亲用手指比作枪的形状,嘴里配合着发出巨大的效果音。

「叶流叶流你是个着急送死的笨蛋么?」
「我唯独不想要被开枪的家伙这样说」
「我应该警告过你了才对」

我的母亲真是一点大人的样子都没有……。这样的人做医生,患者们真的没事么。但是她似乎在患者中还很有人气。这样看来还是绯乃濑更成熟一点。

「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啊啊,你见到冬华了对吧」

真敏锐。脑子转得飞快这一点让我恼火。
 看来就不应该找她谈这个问题。我想着干脆回去好了,正准备迈出步子,就被从后面拉住了书包。

「你很在意她吧?对吧,你很在意她吧??」
「一点也不,所以快放开我」

我还要回去给你准备晚饭呢。
 能在这里和我开玩笑就代表你今天的值班已经结束了吧。
 既然如此就立刻放开我,让我能够在你回家之前准备好食物才是上上策吧。
 斜眼看过去,发现母亲似乎非常开心的放开双手,说出了「回头我再和你说这件事」这样非常正常的话语。
 真的是让人担心这个家长会不会被医院开除啊。毕竟我们家的生计全靠她来维持了。

「那我先回去了」
「哦——」

我有些愕然的准备离开,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叶——流流」这样更加违和的叫法。

「啊——……?」

虽然有些羞耻,但是如果不回应的话她就会一直叫下去,我只好回头。

「人家今天晚上想吃咖喱」

因为是个没有必要理会的请求,所以今晚的菜单就决定是香雅饭了。
 如果母亲要在餐桌上讲我不想听的有关绯乃濑冬华的事情作为报复的话,总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从结果上来说,我非常后悔和她产生了关系。

(1-3) 依旧稚气的我们

「所——以——说——,这本是从之前住的地方借来的书啊——。要我说几遍你才能够理解啊——」
「不不不,我都说了这样不行。既然你这样说的话,就应该将自己借来的书列一个目录啊」
「不要!」
「啊啊真的是!那你别写啊!!」

看到她在还没有用过的原稿用纸背面一行一行的写着内容,我不禁头痛。我可不想拿着这样的纸在图书管中转来转去。

「关系果然变得很好了呢?」
「才没有呢……」

说是希望我能够陪她多说会儿话,结果只是让我替她去距离医院骑车几分钟的市立图书馆跑腿而已。

刚开始的时候还仅仅是「加入我和祖母的对话中」这种程度,但却迅速演变成「可以帮我去还一下这本书么」,然后逐渐发展到「我想要看那本书」、「帮我找这本书」、「因为你没来所以我列个清单不是很正常么」这种类似于抱怨的请求。
 现在我和冬华斗嘴的时间要超过了陪祖母说话的时间。

「第一!冬华你太任性了!!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样子老老实实的在床上躺着不是么?!」
「哇——!你说了不应该说的话啊——!你这就是差别对待!我要和明子大夫告状!」
「那个人也一定会这样说的!」

话虽如此,我的母亲一定会说出「听从可爱女孩子的任性是男孩子的使命」这样的话。然后大概就会对我说「所以你也要听一下我的任性哦」这样的话吧。

「哈……」

为什么……我的周围总是聚集一些奇怪的人呢。

「什么啊」
「没什么……」

就算是因为迷茫,我还是觉得之前认为她「非常成熟」的自己很丢脸。只能说明我太没有看人的眼光了。
 祖母也是,听着我和她的斗嘴就在那里笑得非常开心。明明可以说「会妨碍治疗」请她闭嘴,结果却火上浇油的在一旁插话道。

「你要是不着急的话就去一趟图书馆吧?」
「我去!明天回去的时候去就好了吧!?」
「真是拿叶流君你没办法呢——」

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但是只有两个人也让足够让我受的了。好在母亲现在还在工作没有加入她们。

「所以原稿进展如何?你不是说原稿的募集到下个月截止么」
「不不不,截止日期确实是下个月,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参加了?我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写完啊」
「哈……?」

她就是所谓的「模仿立志成为小说家的人」。为了打发时间就在原稿用纸上写写文章,心情好了就去投稿比赛。她到底认真到什么程度让人捉摸不透。但是写好的原稿纸确实在与日俱增,是那种必须在每天确认垃圾桶中废纸数量的程度。

毕竟祖母似乎非常欣赏她,我也就不打算说些什么了。毕竟在这里的生活因人而异,既然作为主治医生的我的母亲没有说什么的话,那也就没关系了。再者说我和她之间并没有建立某种关系的必要。

「这样偷看可是变态行为哦?既然想看的话直接说出来,我也不是不能给你看嘛」
「为什么要摸着自己的胸部说出这样容易遭人误解的话啊。再说就算给我看那平平无奇的胸部不我也不会开心就是了,」

砰的,枕头飞过来这种事情我已经习惯了。
 当然,趁机偷偷藏起原稿纸这种事情我也同样习惯了。

「……给他人读原稿这件事就那么羞耻么?」

结果从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机会读过她的文章。
 虽然我也知道擅自去看她写的内容不太好,但是真正被打也只有那一次而已。
 明明那么讨厌被别人看到,她却每天都坚持去写作。就算看向原稿纸,她也完全没有要给我看的迹象。
 无论什么时候,就算是她伏案写作,只要察觉到我的目光,她都会迅速将原稿纸藏到身后。

不禁让我觉得「莫非是那种类型的内容」,但似乎又没什么好在意的。
 结果我还是不清楚她到底写了什么。

「如果你能够告诉我你写的是什么类型的故事的话,我找起书来也会更容易……」

我坐在祖母旁边的圆椅上,与这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任性公主面面相觑。
 就算这样说了我也不觉得她会提出具体的内容。毕竟她的要求中除了畅销作品之外其他都是非常抽象的事情。

她有两三次让我帮忙拍摄往返路上的照片,但是她究竟想要看到什么样的风景我仍旧云里雾里。
 她提出的无非就是「拍下你觉得有意思或者是喜欢的事物就好」这样子随意的要求。但是如果没有达到她的满意的话就会被要求重拍。

「应该是在写一位住在被遗忘的古城中的女孩子的故事吧」
「奶奶!」

祖母好像回忆起什么一般突然开口,冬华听闻急忙出声阻止。
 她用手中的原稿纸拍打着桌子,脸变得通红。

「难道不能说么?」
「这……这是只对奶奶说的内容……请对叶流君保密……」

祖母含糊其辞的说道「这样啊这样啊——」,一边开心的点着头。看样子她恐怕是故意这样说的,我耸起肩膀举起这双手说道。

「我知道了,我不会继续问了请放心」
「嗯——……总感觉这样很火大……」
「你想让我怎么办嘛……」

真是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和我想的一样蛮热闹的嘛」

我那一点也不懂得察言观色的母上走了进来。

「到了检查的时间了哦。妈,身体如何?」
「过得很开心哦」
「那可真是太好了」

我背对着一边闲聊一边测量着各种数值的母亲,转向多少有些生气的冬华这边。
 虽然这样但是我也没有什么想要说的话,只是不想打扰母亲。她露出一脸想要说什么的表情,但却又突然转过身去。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啊真是的。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我就好像多了一个任性的表妹一般让人心累。
 虽然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在意她的事情,但是祖母似乎非常在意她的事情,所以我也无法对此置之不理。

「你不学习没关系么」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没有问过的问题。
 因为她周围放着的书全都是从图书馆借来的,里面并没有教科书参考书之类的内容,也许是因为我正在准备期末考试才想到这个的吧。但是问了这种对于「同龄人」的无聊问题之后我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她的表情非常明显的变了。

「啊……那个……」

我在睁大眼睛呆住的冬华面前惊慌失措。
 我明明知道她住院很长时间。就算不知道她来这里之前究竟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但是也能够知道她和「学校」这个地点相去甚远。我应该知道的。住院这种事情就像是被和这个世界所分开,不,应该说是被隔离在与世隔绝的孤岛上这种感觉。我明明知道,却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毕竟,看着眼前的她的笑容,就让我忘记了「这里是医院病房」这个事实。

「好啦——,接下来轮到冬——华啦,挺起胸来——?」
「啊,好,好的……」
「正直青春期的猴子放出来了呢——。今天晚上我想吃炸鸡块——」
「……会长胖哦」
「不要说多余的话啊你这家伙」

母亲说着轻轻踹了我一下,我也离开了床边。

「那我走了,明天见啦,外婆」
「哦——。叶流晚安」

我就坡下驴飞也似的逃出病房,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松了口气。
 就在关门之前我还想着回头看一下冬华究竟是怎样的表情,我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
 我无法看清受伤的她究竟如何。
 毕竟,我还只是个孩子。



「晚——好,叶流。好晚啊」

走出医院玄关穿过自动门,就听到那位靠在墙边的青梅竹马春川舞花对我打招呼。
 我和她家住的很近,双方父母都是同学,而且我们也是一样大。可以说是孽缘一般的存在。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部活呢?」
「早就退部了,所以我才讨厌万年归宅部啊」
「那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既然没有部活,那么距离放学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现在刚好是日落时分。

「算了,无所谓。回去吧?」
「差不多」
「那一起回去吧」
「嗯……?走吧」

看到没有跨上自行车呆呆的用手扶着的舞花我歪头问道。

「不骑上去么?啊啊……又爆胎了?我帮你修吧?」
「不,不是那样。轮胎挺好的!」
「车架我可修不了哦……?」
「啊——,不,不是那种问题……!好啦,快走吧!」
「嗯——……?」

虽然她平时就有些迟钝不得要领,但是今天的舞花格外奇怪。
 我追上推着自行车的舞花的背影走到她旁边后,舞花自然而然的配合着我的步调一起前行。

「怎么了么?」

我完全摸不着头脑。而且听到我的问题的舞花依旧看着前面没有要说话的迹象。
 她到底准备说什么啊。沿着河川走着,我不禁开始担心能不能在母亲回家之前准备好晚餐了。这个时候,她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要对我说明了。
「我,我说啊」舞花停下脚步大声对我说道。

「怎么了」
「我不知道这样的话该不该问,如果让你不开心了的话非常抱歉……?」
「所以说怎么了」

我也停下脚步回应到。
 夕阳渐渐消失在远处的城市身后,斜照在我们身上的橘色余晖渐渐染上了夜空的颜色。云朵也慢慢与这深蓝色、蓝色与橘色交织的夜空融为一体。
 舞花一直看着我,仿佛在说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我完全不知道这个家伙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所以我才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没有勉强吧……,叶流……?」

听到这个我不禁想要直接问她说的究竟是什么事情。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思考她究竟指的是什么。甚至是到她具体说出来之前,我完全没有想到。

「我在想,你要是回忆起叔叔那时候的事情……会不会觉得非常痛苦之类的……!那个,我可没有想要帮你做什么……,只是因为叶流一旦没有精神就什么都做不好……就想着说如果叶流没有精神的话我就能够帮你……。毕竟你看,我可是你的青梅竹马哦?帮助自己的青梅竹马克服难关可是作为青梅竹马的义务哦?」

她真的是会毫不留情的踏入别人的心情啊。不过,仿佛事不关己的自己也真是有趣。
 如果不这样想的话我甚至连自己的心情都无法直视,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感觉非常丢脸。

舞花口中的叔叔,是我的父亲,那件事情要追溯到我小学的时候。

虽说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但是这件事情还不足以完全忘掉。

「感谢你多余的关心——。我没关系的」
「但是——,」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明年就升上高中了吧?不要把我当做笨蛋了啦」
「因为……」

我单手推着自行车,另一只手戳了一下她,以此来平复自己内心那些许的难为情。
 看到舞花这样不满我松了口气——,回想起她刚说的话,我对自己重复说着没关系。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虽然还是被当做小孩子来对待,但是调整心情这种事情我已经能够做好了——。

夜已完全吞噬了夕阳,路灯也已经被点亮,我第一次注意到夜晚的街道竟然是如此安静,风打在身上,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会感冒的哦。期末考试就在眼前啦」
「啊,等,等一下啦!叶流——!?」

我蹬了一下自行车,等着舞花从后面追上来,一起前行。

——没事的。

我小声重复着,以不被发现的程度轻轻深呼吸。
 分别是必然的,是任谁都会遇到的事情。

所以说没事的。

我不断对自己重复着「我已经能够整理好心情了」

比起空中那颗彗星,在意这种事情的自己是何等渺小啊。

(1-4) 言语总在最后到来

从结果上来讲,期末考试的成绩还算是不错。

无论是被冬华要求在图书馆和医院之间跑腿,还是外婆的病情突然恶化,我都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度过了无关紧要的最终冲刺,取得了称不上好也算不上坏的,和平时一样的成绩。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你就可以尽情的为我所用了对吧,叶流流?」
「不不不……我说过我明年年初开始就要考试了吧,你这个人在想什么呢」

在外婆所在的病房中。冬华躺在床上开心的笑着。
 不小心发出了很大的声音,我担心的回过头去,就发现外婆熟睡着,被子在一上一下的有规律运动着。
 最近外婆睡得越来越多了,不知是新的药物作用,还是因为天气转凉的缘故。
 我自己也是一天比一天起床要困难,所以我相信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但还是有些担心。

也许是看出了我这种心情,冬华几乎没有和我提及相关的事情。只要我在的时候,她们两个人就完全没有说过病情有关的事情。被这样在意让我十分难为情。但是,就算是我再怎么大条也不会被说了「不用在意」就完全不在意啊。

「你有自信能够考上高中么?」
「如果不被这种多余的事情打扰的话我还是很轻松的」
「嗯哼哼,那我就努力的为你『加油』了?」
「那可就拜托你了」

虽然没有要下雪的迹象,但是外面的风越来越冷了。
 就连不久之前说着「为了呼吸新鲜空气」而打开窗户的冬华也不再继续了。
 窗外的景象被灰色的云层所笼罩,虽然不可能会下雨,但也丝毫没有要放晴的迹象。真是奇怪的天气。

看到我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她便又刷刷地动笔写着故事。

我假装没有注意到一般,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翻动着英语单词卡片。
 虽然我并不是着急到连这点时间都要拿来学习。……但是,我还是没有自信完全不学习就能够考试合格。

话虽如此,就算考上高中,如果彗星砸向地球的话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虽然可能会变得没有意义,但是如果到时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话,与那些普天同庆的人不同,我就真的是白白浪费了一年。那些就算世界将要毁灭,还依然重复着日常生活的那群人,大概也都是这样想的吧。
 因为明天可能会和往常一样到来,彗星也只是也只是一个大的玩笑,以这样的借口来逃避现实罢了。

不过,针对那颗彗星的各种措施仍在井然有序的推进着,等真正坠下来的那一刻再慌张也为时不晚。……我飞快的翻着单词卡片,头脑中思考着其他事情。

随着沙沙的运笔声,故事也在不断的诞生。
 希望我们的世界就这样什么事情都没有的平稳运行下去。

彗星将人类毁灭,剩下的大概是蓝色的星球,星球上有着绿色的草原,以及曾经有人存在过的古城。
 展开双臂迎着风的少女——。那名少女就是冬华。少女明明露出了和平时一样的笑容,我却觉得笑着的她和病房中的她有些不同。

日复一日排列在一起的文字,以及那慢慢增长的原稿纸数。因为是纸笔写作,所以因修改而被扔到垃圾桶的纸张也不再少数。那些究竟是怎样的内容,怎样的剧情展开,我完全无从得知。在这间狭窄的病房中,她究竟想象着什么。要说完全不在意是假的,但是我也没有在意到希望请她给我阅读的程度。

就算这样,我的视线还是被她的笔尖所吸引。

「那样的话考试很难合格呢」
「诶……,」

听到这番仿佛看透我内心般的话语我抬起了头。
 就看到冬华用自动笔指着我,露出了一脸坏笑。

「既然没学上的话,就尽情的为我使用吧」
「啊啊……,真是的,我绝对会合格的。我再也不会被你那样任性的随意使唤了」
「我才没有任性呢——」
「你那就是任性」

我自己也感到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和这样的人建立联系。本来应该是来见外婆的顺便的事情,而她本人却总是在睡觉。
 我的外婆现在睡得也非常舒服。
 看着眼前这位代替工作繁忙的母亲,代替没能配在我旁边的父亲,养育我成长的监护人——。

饱含一直以来的感激直接对祖母说「谢谢您」的话实在是有些害羞,……但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又未免有些太孩子气。我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只有像这样每天来这里,自己还是有些幼稚。如果长大了的话应该会更加合理的处理好这个关系的吧。说不定,母亲的那种「没有大人样子的态度」就是母亲的对于这种事情的处理方式吧。

「——但是啊,叶流君你想怎么样做就怎么样做吧,完全没有必要束手束脚的」

冬华很少见的一边刷刷的运笔写作一边看着我说到。
 我有些过于震惊地看向她,她这次没有将原稿藏起来。也没有停下手中的笔。就好像顺便说点什么一般继续道。

「叶流君,放手去做吧」

我没有理解她究竟想说什么,就在这个期间巡诊时间到了,我被母亲赶出了病房。
 这究竟是在说她和我的关系的事情呢,还是在说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呢。如果那个时候问她的话,她究竟会怎样回答呢。至少,我那个时候还不认为这是非常重要的话语。只是觉得,这个是她不时表现出的作家风情,为了让我陷入思考而说出的一句话语。所以说,当母亲联络我的时候,我稍微的,仅仅是那一瞬间,回想起冬华的这句话,有些喘不过气来。

祖母就在她说完那句话的转天辞世了。

(1-5) 静谧的始与终

虽然平时的寒假总要比暑假来得安静,但是这次似乎格外的安静。
 屈身坐在安静的医院走廊,平时经常能够听到的呼叫器声,似乎从刚才开始就再也没有响过。也许是我没有听到,目送飞快奔走的护士之后,我的视线茫然地落到脚边。

母亲因为葬礼忙前忙后,我也需要去收拾病房的物品准备退房,但我身体却似乎不听使唤。

毕竟,现在已经是深夜了。时钟的时针已经转过了12的位置,大多数人应该已经睡去,冬华她应该也睡着了。
 所以说,这样的深夜收拾房间,就算再没常识也要有个限度。

「…………」

没事的,放轻松。我没关系的。我早就应该明白的。

自从祖母住院,母亲就再也没有和我说过祖母的病情。我早已有这种事情发生的觉悟了。就算舞花不对我说那句话,我也早就做好接受这个事实的准备了。

我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变得什么也看不清了,我似乎非常累了。
 没错,我已经累了。一定是这样,我今天遇到的事情太多,已经累了。

虽说是寒假,但是早上睡得迷糊糊的,怎么也起不来。过了中午,去完图书馆来到了医院。因为我弄错了书,并且祖母也说「就当是运动了」我就又去了一趟图书馆。回来之后,就被冬华说着「想要呼吸外面的空气」而任性的拉着一起去外面散步。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是因为祖母对她说希望能够将我带出病房。这也算是冬华的一种体贴吧。
 明明直接和我说就好了,为什么要那么任性呢。

明明现在如何思考都不会改变现实,而我却冷静地不断思考着这些。

我后悔么……?即使这样想,「我也没什么能够做的了」这个事实让我冷静了下来。
 虽然哭累了睡觉会比较轻松,但是这种自虐般的想法也不足以触动我的情感。

「会感冒的哦」

左边突然坐下了一个人。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披上了一件对襟毛衣,听见我有气无力的那声「谢谢……」之后,冬华浅浅的叹了口气。她的头发在右边扎成一束。
 意识到有人坐在旁边之后,我渐渐地感受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冬华和平时一样,安静的坐在我旁边。
 与手肘撑在腿上低着头的我不同,她的头靠在墙壁上,仿佛在抬着头看着天花板。

分别并不是什么痛苦的事情,因为这是必然会发生的。
 就算有一千万个理由,人还是会死的。而且硬要说的话,应该是「逝去」的一方更为痛苦才对。
 所以说我并没有悲伤。「没关系的」,我对自己说道。

「睡不着啊」

冬华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小声说道。
 我并不知道这句话是对我的提问还是她单纯想表达自己的观点,所以我以自身的情况回应到「我没有想睡觉」。

「毕竟今天晚上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且明天也是……,……所以说睡不着就睡不着吧。母亲那边也很忙呢」
「这样啊」

冬华看着天花板,我看着地板。
 虽然我们没有什么要说的话,但是就这样沉默的话会让人更痛苦。

「外婆她,之前看新闻的时候,……说过自己直到彗星那个落下之前都不会死的」

这一瞬间仿佛静止,就在我想要说「就算是愚人节也还没到时候呢吧」的时候,祖母先笑着对我说了「反正,那个东西也会掉下来的吧」。
 那个时候,她大概就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吧,尽管那个时候还没有来医院。

「住院之后她也会时不时地去看天空,然后说着『啊——,还挂在那里啊』。……就好像,她……」

就好像她看到了死神的到来一般。
 就算这样想我也没有说出口。每当外婆和我提及彗星,我总会说着「反正肯定不会撞向地球」来转移话题。我一直非常害怕面对这件事,害怕面对外婆的死亡,害怕面对感受到命不久矣的外婆。

「对不起……」

明明这些话和冬华说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为不断说出这些内容的自己感到羞愧。其实我知道,就算坐在这里也没有办法改变任何事情。
 但是,我不想变得孤单一人。想要有人陪在旁边,就算不和我说话也没关系。如果没有任何人的话,我一定会崩溃吧。

「没事的哦。……这种事情,就算不习惯也没关系的」

冬华还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虽然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说清楚了。我果然还是不擅长面对这个人。

「……我说,你要不要读一读我的原稿故事?」

冬华将左手拿着的原稿纸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看着我这边说到。
 淡粉色的素色睡衣上,那些文字在微光下略显模糊,但也没到完全看不清的程度。

「……我读」
「……嗯」

这算不上是消愁解闷,只能是让我暂时不想这件事情。
 我想要从祖母死亡这个现实中逃离出来。
 让我不至于崩溃掉。

就像是父亲去世时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崩溃那样。这只是完全不成熟的我拼尽全力的一丝挣扎而已。尽管如此,我的视线还是落在了原稿上。她写的字非常可爱工整,我开始吮吸用这样的字所构成的故事。那特征明显,仿佛有味道的字与单词相互连结。我跌入这样的文字中,慢慢下落,我将自己完全交给她,享受着她所带来的故事。我绝对不是完全被这故事所吞噬,只是单纯的像是欣赏风景一般,不断翻着纸张,一旦停下来,头脑中浮现的景色便不复存在。我用力握紧手中的原稿纸。想要用冬华的故事来将头脑中的事情埋葬。

……慢慢的,眼前的文字因为泪水变得模糊不清了。

为了不让原稿被落下的泪水打湿,我将原稿还给了冬华,双手掩面。到了这个时候,再想要用什么事情盖住心里的想法已经不可能了。和祖母有关的回忆接二连三的出现在我的头脑中。

「好厉害啊……真的很有趣……故事情节不禁让人落泪……我真的很感动……」

我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对她说着,样子非常难堪,宛如小孩子一般。
 我曾在心中无数遍告诫自己一定不要变成现在这样,可是现在却抑制不住了。
 冬华温柔的抱住了我的头。
 甜甜的洗发水的香气传入鼻腔。此时比起害羞,想要撒娇的心情略胜一筹。我趴在她的胸前,放声大哭。那种哭声,仿佛不像是我会发出来的,大到非常给他人添麻烦的声音。

「……听说,你的父亲是作家对吧。……也许是因为知道我在写作,奶奶和我说了不少事情」

看到我哭累了,她开始对撒娇一般的我说到。

「……外婆她非常高兴的对我说,叶流君你非常喜欢你父亲写的故事呢」

她的声音像是带着哭腔,又极力抑制住自己这种感情一般,装作沉着冷静地对我说着。

「……我也……很难过哦……?」

像是被那颤抖的声音吸引一般,我抬起了头。我们装作大人的样子,拼命抑制住自己的眼泪。
 她那湿润的大眼睛非常美丽,那双眸映出的我的样子总感觉有些奇怪。但是,就算这样笑出来之后我又会哭出来。
 为了疏通被堵住的鼻腔,我努力克制住自己这种情感。
 直到阳光洒在身上,我们在走廊中过了一晚。

翌日清晨,我醒过来时发现身旁的她早已不再。身上披着的对襟毛衣成为她昨晚存在的唯一证明。

(2-1) 学习不足的备考生

- 2 -

至此,我也没有再去那间病房的理由了。
 我没有和冬华之间有过任何约定,当然也没有交换过联络方式。
 只是,她恰巧和我的祖母住进了同一病房。
 我们之间的关系仅此而已。

「怎么了怎么了,天上有什么?」
「不,没什么……」

图书馆的自习室中。
 我和舞花面对面的整理这似乎无法在短短的寒假内完成的如山般的作业。
 明年年初就要考试了。

母亲对我说,中考并不是很难。作为初中的延续,进入一所适合自己的高中,然后享受三年的青春。
 我的母上无论是对什么事情都很乐观。事实上,真正决定自己前程的是高考,我现在也没有必要这般烦恼。

——当然前提是能考上适合自己的高中。

「所以,你离目标学校还差多少分」
「每科十分左右吧……,数学没有可以提升的空间了,只能从不擅长的英语着手了……」
「嗯——……」

她从刚开就停笔思考的科目显而易见是英语。虽然单词不多,但是舞花本来就不擅长阅读文章。不出三行就能看得她头晕目眩。

「因为我完全看不懂它写的是什么啊,就算一直看也没用」
「毕竟舞花你是体育系的呢」
「你什么意思!」

说罢,就在桌下踹我这种行为就是最好的证据。
 真是个急性子的人啊,「冷静下来慢慢读的话就能够懂了吧」我一边用笔尖指着考点一边对她说。听闻,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紧接着又抬起头瞪着我。

「叶流君你能从容应对真好啊——」
「别调侃我了,我头疼数学呢」
「真是令人火大」

舞花一边说着,用力的跺着脚。
 看着眼前捶胸顿足的舞花,我在关键的语法上简单做了几个标记。舞花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脸上如迷雾散尽一般浮现出了笑容。

「不愧是叶流!」

看到她得寸进尺的的将试卷转到我这个方向,我戳了她一下。
「自己写」
「切——」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和她就一直是这样。因为我们不擅长和擅长的科目刚好互补,所以从小学开始我们总会凑在一起做作业。
 这次一起做作业是舞花提出来的。
 我的话本来是更倾向于在安静的房间中备考,结果却被拉了出来。
 说着「总感觉你一直闷在房间里」就这样将我带了出来。

她说的也确实没错。

自从不再需要去医院,而且也即将考试,我就决定在家备考。
 随便外出导致感冒的话也得不偿失,而且感冒了的话去母亲的医院也多少有些害羞。
 因此我尽可能的减少外出——,话虽如此,我多少还是觉得应该外出活动一下,因此对于强行将我带出室外的舞花我也非常感谢她。

所以说我并不认为她这是多余的关心。
 只是,我既感到开心,心里又觉得痒痒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感觉,那么多年我只好对其视而不见。

「嗯……?」

我突然从舞花的身后,自习室门上的小窗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侧脸。
 看到我停下笔的舞花头顶上似乎浮现了一个『?』标识。我对她说了一声「我去一下卫生间」,就顺着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虽然走了过来,但是想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有那种可能性,我不禁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蠢事。但是当我打开门,看到转角处的背影确实是冬华。

——这不是自己也能来还书么。

我又不禁问自己「所以说能来又怎么了」。既然我不再去医院了,这种事情她能做到明明是件好事。

「一个人也没关系」,也许是因为看到这这样的她,想要上前去搭话却又有些抵触,我只好在书架间一边假装选书一边看向在柜台还书的她。她穿的不是平时的那件睡衣,而是浅蓝色的对襟毛衣搭配让人联想到红叶的红色长裙,配合着那成熟的姿态,披着一头长发。完全看不出她的身体有何异状。
 如果不说的话很难让人将这样的她和住院这个单词联系在一起。
 她对管理员低头致谢,接着转身朝着书架的方向走去。那种斯文,和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

因为差点被看到,我藏了起来,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这种行为好像跟踪狂一般……」。本来自己也没有躲藏的必要,而且如果藏起来之后被发现了的话事情会变得更难解释。
 不,话说本身也没有和她打招呼的必要吧……?

毕竟我和她理所当然的变成现在这样没有关系的关系。
 我只是因为和冬华说话可以让外婆开心才这样去做的。

我只是希望能够让虚弱的外婆稍微开心一点,才每天都去医院病房的。
 冬华并没有渴求我什么。我和她之间本来没有任何关联。……的吧?
 就在我思考这些的时候。

「不去备考在这里偷懒么?」

我瞪大眼睛看向这香气传来的方向。
 回过神来就发现用冬华一脸不在乎的表情看着我。

「啊,那个,是……,」

后知后觉的我一时语塞。我明明没有做奇怪的事情(我想要这样认为),但是视线却不自觉的移开,果然我对于冬华的事情有些迟钝。

「这可不行哦,备考生」

说着,她用手指抵住了我的额头。
 在意识到这是说教之前我稍微花了一些时间,

「你今天……没有带自动笔呢……?」

在那之前我先说出了一个有点脱线的回答。

「诶——。原来叶流君你喜欢比较尖的东西啊?」
「没有这回事……!」

脱口而出的大声反驳引来了身后抱怨的目光。为了不再给他人添麻烦,我拉着冬华的手腕说着「来这边」准备将她带到大厅。

为了不然她看到我变热的脸,我一直面向另一边。虽然也在担心手上有没有出汗,但是为了尽快离开这里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所以说,就算被她讲「没看出来你这样」我也无话可说。

「呼……呼……叶流君……!等,等一……」
「啊……,」

直到她快要失去力气倒下之前我完全没有注意身后的她难受的样子。

「对,对不起……」
「没事……我没关系……,没关系的,稍微等一下……」

她用手扶着柱子,明明再走一点就能到大厅的椅子坐下,但是她却动不了了,一个劲儿的喘气。
 她那明明刚才还温热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非常冰冷了,我非常后悔自己刚刚做的事情。

应该立刻联络母亲吧,不对,应该直接叫救护车么——?

虽然有些陷入恐慌,但是我拼命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决定先观察一下冬华的状态。虽然不能像大夫一样为她看诊,但是这种时候焦急是最容易坏事的。我扶住她的腰,「总之先走到椅子附近吧」支撑住她的身体。

「对不起啦……」
「没事……」

我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支撑着她的身体走到椅子边扶着她坐了下来。
 她的身体比我想象的要轻。

「诶嘿嘿,叶流君你个色狼。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对吧?」
「你在说些什么啊。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么?」
「转三圈学狗叫」
「我说啊……」
「嗯……,希望你能够坐在我旁边」

大概是希望我能够支撑着她的身体吧。我坐下来,她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她和我说,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担心的事情,只是单纯的「比正常人呼吸要弱」。

由于她的含糊其辞,我并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她所患的疾病造成的结果。但是那比平时还要白的皮肤让我感到不安。

这样完全不像一个人可以做到啊。

我从母亲那里得知,她并不是只要不跑就没有问题。这中症状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发生的非常危险的情况。

但是过保护也会让她积攒压力。
 而且,放着这样的女儿不管,他的父母究竟是怎样想的啊。
 至今为止都没有人来病房探望过她一次。
 没错,我知道的。知道这件事情的我却丢下她不管,这又有何不同呢。

我明明为她做不了什么的。

「嗯——……,怎么说呢,我真的是超级幸运啊,能够在外出的地点被叶流君你救」
「这件事情就是因我而起,你说些什么呢」
「不不不,得到帮助的人可是我哦」

也许是稍微缓过来一点了,冬华坐直了身体,但是她的面色依旧很差。
 而且眼睛也黯淡无光。

她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啊。
 我的身边总是聚集着各种各样的人。
 那种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吧,头脑中冷静的自己这样说道。我歪着头看向旁边嗤笑的冬华。

「总感觉像是电视剧中的对话一般」她本人说着这样让人心里痒痒的话语,「我已经没事了」说着,她站了起来。
 虽然我还有些担心她会不会站不稳,但是看到她那不可否认的笑容后,我稍微有些放心了。

「那么,你今天准备找什么样的书呢?……我也来帮忙,赶快借完回房间去」

冬华最初好像没有理解一般呆呆的看着我,听到我后面的话之后,她挠着脸颊缩起身体。虽然有些在意舞花那边,但也没有办法。
 总之先陪着她吧,事后再联系舞花那边道歉好了。

本来想着和之前一样问她究竟想要借什么样的书帮她去找来着,但是她却因为「难得来一次」想要一起去找。
 一直提心吊胆的我看样子是多心了,她在找书选书的过程中状态一直很好。
 她递给我的书中有着世界上各种各样风景和动物的图鉴,还有各地的传记之类的,比平时还要多。完成这些书的借出手续之后,我让冬华坐在大厅稍等我一会儿,我去取自己的物品。
 我多少有想象被放置的舞花嘟着嘴看着我的样子,而她却非常认真的看着练习题。

「好慢。不要一个人去偷懒啊,笨蛋叶流」
「你那真的是向他人请教问题的态度么」

不过,一个人偷懒确实是事实,而且对于她来说我的行为就算是背叛。但毕竟是紧急事态所以也没有办法。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对她说了句「抱歉,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就朝着自习室外面走去。
 穿过自习室大门的时候我好像听到舞花有说了些什么,但是不快点回去的话冬华很有可能自己先走。
 总觉得自己做了某些多余的事情。

一路小跑来到大厅时发现,她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已经自己穿过了大厅玄关的自动门。她用双臂紧紧抱着装有借到的书的帆布袋子。
 这样的话连脚下都看不到了啊。

「再这样下去会摔倒哦,马上就到楼梯了」
「诶?」

说着,我将她手中抱着的帆布袋抢了过来。今天背着背包出门真的是太好了,而且索性今天没有带什么东西。不然这么大一个帆布袋子就算是我抱到医院都有些困难。
 我说了句「我帮你带到医院」,假装没有听到她的「不不不,这样太麻烦了」,嘴上说着「好了,注意脚下不要绊到赶紧跟着我走啦」迈开了步子。

毕竟,如果母亲知道了我「在图书馆遇到了冬华,却放任她自己回去」的话,我一定会被母亲絮叨一个小时「一点也没有男人的样子」。而且就算不考虑这个,我见死不救的话也有些于心不忍。

好在我不像是舞花那样值得担心自己的考试,就算今天一天提早结束学习也不会影响合格。而且适度运动也能合理的放松身心。
 好在……今天的事情没有变得很糟糕。大概。

(2-2) 冬天的降临

「进展如何啊?备考生?」

我们背对着稍微倾斜的太阳沿着河川的步道一齐走着。
 冬华理所当然一般闲庭若步,抱着沉重挎包的我多少有些得救。

「进展缓慢啊。老师你又如何呢?」
「同样进展缓慢呢,时而前进时而后退。不过还是能够很快就填满垃圾桶」

完全是没有价值的闲聊。
 突然,那个不想被提及的夜晚浮现在了脑海中。

不,果然还是不想说出这个话题,而且弱小的自己根本无法说出来。
 倒不是还没有调整好情绪,只是觉得不能够和冬华提起这个事情。
 恐怕不仅是我,冬华也对祖母抱有一定的情感,所以那个夜晚无法入眠的应该不只有我自己。

「冬华你……,……为什么要这样拼命呢?」
「嗯……?」

看着自己抱着的这抢过来的一大袋子沉重的书籍,我无论如何也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就是……那个,……不惜做到这种程度,借那么多本书。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个……?啊啊,是说写作么?」

手上模仿写字动作的我点了点头。如果要是理解成其他意思真的很抱歉,我只是单纯觉得不可思议。既然写作不是为了送去出版社,却每天都伏案写作,甚至为了资料不惜自己来图书馆借书。这样的行为我不能理解。
 冬华有些犹豫的小声说道。

「嗯——……说是消磨时间也确实是为了这个……」

只是,之前听说她的目的不止如此。对于我来说,单纯为了消磨时间就奉陪到此也有些无法接受。所以我追问「然后呢?」,冬华却说着「你看嘛,写出除了我自己谁都无法理解的故事不是很有魅力的事情么」敷衍过去。

确实她写的内容可能无法让读者理解,但是放弃对此的说明作为作家可是足够致命的。不过,我理解不理解也都无所谓,既然不是想要当作家的话应该也没关系吧……?

「原来是这样啊……」

话虽如此,只是闲聊也没有必要深入到这种程度。我只是比较好奇而已。

「你住院很久了么?」

所以说我也继续为闲聊找着话题。

「诶……?」

说出这句话之后我开始为自己的顿感感到后悔。

「就觉得会不会很长啊,……有些在意」
「……嗯,还算是蛮长的吧。……和普通人比起来算是蛮长的就是了——?」

她有那么一瞬间惊讶了一下,又立刻恢复了平时的表情。看到她的样子,我开始变的呼吸困难。只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努力继续道。

「……对不起」
「没事的哦」

被风吹动的头发遮住了她的面部,让我无法确认她的表情,而且我也没有办法通过声音来判断她的心情。随着住院时间的增加,她见到的各种各样的人也越来越多。有治愈出院的,也有在医院迎来最后时刻的人。

比任何人都要先住进那间房间,周围熟络的人却一一离去,虽然是间接的,但是那种感觉我是知道的。自己一个人被留下的那种孤独感。我也知道这样的人的表情究竟如何。所以说,就算看不到她的表情,我也能够知道拼死抑制住这种心情的她究竟是种怎样的感觉。……虽然自己这样说有些自大。

「你说,那个真的会落下来么?」

冬华抬头看着空中的彗星说道。
 天色慢慢变暗,那颗小小的彗星闪着光芒。而且,已非常小的速度在一点点的变大。

「谁知道呢。在这广袤无垠的宇宙中能够如此精准的相撞这件事情,我倒是觉得非常新奇」
「会不会是技术很烂的神明们正在打台球呢」
「要是这样的话肯定是性格非常差的神明」

毕竟是在这数亿光年广阔的宇宙中故意瞄准了人类所在的这颗行星。

「不过……,要是撞上了也就撞上了,没撞上也就没撞上。我倒是认为大多数人都应该会平安无事」

大概,舞花就是这样的人吧。为了那不确定还存不存在的高中生活而拼命努力学习着。
 尽管这种努力很有可能付之东流。虽然我也没有资格去说别人,但是,就算别人对她说明天是世界末日她也完全不会相信。而且没到明天就不知道明天如何这种简单的回应方法也很容易想象。

「如果说这个世界是存在于神明所创造的故事中,而你我恰巧是故事的主人公的话,你觉得那个彗星最后会怎样?」
「一群超能力少女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登场宇宙飞船,在彗星坠落之前将其炸掉。哔哔哔哔哔——的」
「嗯……?真是没有梦想啊——……。想象一下『在落日余晖中的二人看着那正在落下的陨石』这种罗曼蒂克的场景嘛」
「那样的结局我很讨厌啊,还有不要擅自结束我的生命啊」
「你讨厌和我一起殉情么?」
「我只是讨厌死亡」
「讨厌死亡啊」
「讨厌」

我回应到,然后开始想象她所描述的场景。

做好迎接死亡的准备。这种感觉似乎离我们非常近,而且冬华她大概比我还要清楚这种感觉。
 我并不知道她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当然我也没有问过她,也没有想过要问她。

这一瞬间,我好像看到祖母的身影和冬华重叠,我摇了摇头驱赶掉这种想法。
 从刚才开始,父亲在床上执笔的样子就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算什么嘛,一点都不像你啊。」
「也是呢,一点也不像呢……」

总觉得冬华她也有些心不在焉。抬头望着彗星,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又好像没有。在我的前面摇摇晃晃的走着,时快时慢,一会儿又低下头。

「如果,我告诉你说那颗彗星是应我呼唤而来的话你会不会非常吃惊?」

冬华停下脚步,抬起头恍惚地望着天空对我说道。
 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彗星,我叹了一口气。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我倒不会很震惊啦。只是想『啊啊,平时那种妄想癖又开始了』这样」
「平时那种,啊——……,……难道我有妄想癖么?」
「谁知道呢」

仔细想想写小说似乎不能被称作有妄想癖。仅仅是有些爱妄想而已。
 不管怎么说,我并不是很吃惊。冬华能够想象出各种各样的事情一点也不奇怪。只是,这次和平时开的玩笑稍微有些不一样。将这件可能会造成许多人死亡的事情归咎于自己,这种事情可一点也不好笑。

回想刚刚在图书馆发生的事情,想到「冬华的身体状态」,我不禁怀疑这莫非是她自暴自弃所说的话语么。

——我想的实在是有点多了吧。

这不正是「多余的关心」么。毕竟,这种事情有点太侵犯隐私了。我和她的关系并没有亲近到那种程度。……我明白的。这样子只是借口。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认识,这样的关系更不应该踏入对方的隐私。我犹豫的原因,……也是这个吧。

我甩掉头脑中浮现的景象,再次看向现实。
 看向仿佛要被落日余晖吞噬的冬华。

没关系的。冬华不会变成那样的。她绝对不会像那个人一样消失。我这样对自己说。

「那个,冬华」
「怎么了么?」

因为我的话语有些不自然,她也这样模仿我着回应。
 我强忍着这种心情改变着话题。

「你一个人来图书馆是不是有点太勉强了啊。毕竟……,这些书就连我抱着都有些费劲,你自己打算怎么抱回去呢……?」

无论我怎样抱着这个巨大的包裹,它总会往下滑。而且距离医院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我们现在仅仅是走了一半左右。手指上传来的感觉不禁让我想要「稍微喘口气……」。

所以,我觉得冬华自己带着这些书很难自己回去。但是,

「比如打车之类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啊」

她仿佛在说「这算什么愚蠢的问题啊」一般偷笑。

「其实啊,我完全没有打算请叶流君帮我的。就算你不帮我我也会有办法的,但是看到你那一脸担心的表情,我就突然想要让你来帮忙了,这只是类似于恶作剧的心情啦」

她似乎心情很好一般,伸着双臂迈着轻快的步伐转着圈。
 那头秀发以及身上的长裙随之舞动,她的眼睛却和嘴上的话语相反黯淡无光。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那就好」

我开始为无法幽默应对的自己干着急。
 我们怀着不同的心情继续前进着,冬华头也不回的笑了。

「但是,谢谢你啦,叶流君。……我非常的开心哦」

越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她越不让我看到她的表情。
 看着她那逞强的背影,我非常不安。

「果然,我还是一周去一次你那里吧。毕竟放学也顺路,借还书这种事情还是能办到的」

虽然想要找借口的话可以想出一大堆,但是就这样放任这个人像今天一样独自外出的话,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既然这样骑虎难下的话,还是尽早放弃挣扎比较好。

「嗯——,这样啊。叶流君你愿意陪着我啊……」

我看不到她是用怎样的表情说出这句话的。
 为了不让冬华看到自己这样变热的脸颊,我走到了冬华的前面。

这个人无论如何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没有必要和她扯上关系。毕竟我是备考生。完全没有必要为了她特意去容易染病的医院。
 但是,我确实和她已经相识。

因为她恰好和祖母住进同一间病房,我和她相遇,我们虽然称不上是朋友,但至少可以算做相识。所以,我很不安。
 虽然今天的事情是因为我造成的,可是一想到她可能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那样痛苦,我就变得非常不安。

我没有回复她,只是沉默的继续向前走。听到从远处的铁桥上传过来的微弱的电车通过的声音,我不禁开始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多管闲事。因为这种事情只是我单方面这样想去做的,对于冬华来说是「多余的关心」也说不定。

明明不是主治医生却说着不希望她自己单独外出这样自以为是的话——,

「也就是说,你会陪我去任何我想要去的地方对吧?」
「……什么……?」

听到这突然的提问,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回过头去就看到她一脸坏笑的歪着头继续道。

「诶,我还以为一定是这样呢,难道不是么?」

故意的。

她的性格果然很坏。

「开玩笑也要有个度。那种事情我可不奉陪」

我的脸颊非常烫。为了不被她看见,我再一次转过身去迈开步子。
 我又一次被她捉弄了。明明我和她只相差不到一岁,却经常在奇怪的地方被当做小孩子一般对待。我忍住心中的不快叹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做着无谓的挣扎。

「如果你能够为这个被你刷得团团转而考试失利的我负责的话,无论哪里我都陪你去——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虽然,我并不认为这样就能够完全反击她。

「吼吼,你是这样想的呢?」

这个对话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冬华就像按照剧本演戏一般非常夸张的说道,「哎呀哎呀,这样可就麻烦了,我可不能成为这拥有大好将来的少年成长路上的绊脚石啊」。我不禁开始怀疑她究竟是什么时代的人,无奈我只好放弃继续挣扎。我和她都在半开玩笑。一边半开玩笑地设着防线,慢慢侵入对方的领域。

无论任何一方向对方主动靠近的话,我们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我们双方大概非常讨厌依赖他人吧。……是因为害怕么?我并不清楚。我们享受着这奇怪而又舒适的距离感,慢慢沿着河川步道继续前进着。

绯乃濑冬华。

她真的是一个奇怪的人啊,我如是思考着。

「那我就拜托你好了,帮我去图书馆借还书」
「……嗯——,这种事情的话还差不多」

就这样兜兜转转的,她的请求终于定下来了。

我并没有做出改变。我只是在那个地方变得冷静下来而已。只是那里现在有了可以让我冷静下来的理由。就算被说是自己编造的借口,我也实在无法和她断绝一切关系。

「那就拜托了哦,叶流君?」
「嗯,……好的」

她那隐藏起的表情果然会扰乱我的心跳。
 因为,那种景色就宛如因为母亲只顾工作不回家而大喊大叫的外婆突然安静下来一般,宛如盛夏夜晚手中握着的线香烟火的火星落下的那一刻,让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自己这种想法似乎有些愚蠢。我并不认为自己对于人与人的分别变得非常敏感。只是刚刚经历过祖母的事情,再加上不知何时回想起来的父亲的事情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冬华和我父亲不一样。
 但是我却无论如何会时不时的将她和父亲的身影重叠。
 那样子在病房中用原稿纸写作的姿态。
 宛如幻影一般留存在我的记忆中挥之不去。

明明在外婆去世之前我都完全没有这样想过。越是想要忘记,这件事情就越是在记忆中不断缠绕。宛如噩梦一般。

「说起来,我还没有问过你的感想呢」

冬华的声音将我从这挥之不去的噩梦中拉了出来。

「你是说……感想?」
「没错,感想」

与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我相对应的,冬华则是一副非常期待的样子。

「当然会很在意吧,作为作者来说」

说实话,这种行为令我非常不舒服。而且她还说着类似于「我想听的心情和不想听的心情宛如相对论一般相互缠绕」这种意义不明仿佛单纯为了掩盖自己害羞的心情一般的话语。大概,这种事情绝对和相对论没有半毛钱关系就是了。
 但是冬华似乎无法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脸颊变红双眼放光的样子便说明了一切。

「唔……与其说是又在意又有些害羞,不如说是正因为害羞才想要等着叶流君你主动说出来这样——,但是,叶流君你完全没有准备说的样子……?所以我就在犹豫究竟该怎么办啊,这样……我可是都有些紧张得心跳加速了哦……???」

明明不用说这样多余的话也没关系的。我也知道自己正身陷泥潭,她这样支支吾吾的说完话安静的看着我,似乎在等待着我的发言。

不,应该是在等待我的「感想」。
 读过她的原稿后的「感想」。

「……哈——……」

这种事情,我最不擅长了。

「……啊——……?」

看到她因此不安的样子,我姑且先否定道「不,不是那个意思」。虽然我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但是我还是决定对她实话实说。

「抱歉。那天晚上的事情我有点……。虽然我记得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事情有些太多就记不太清了……。……冬华你写的故事,我不太记得了……」

不是不清楚我是否觉得有趣是否喜欢这部作品,我只是单纯的忘记了而已。

虽然我还多少有些记得是与一望无际的草原有关的故事,但是这大概只是之前无意间看到的时候所留下的印象。那天晚上我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去考虑祖母的事情,单纯的去阅读文字而已。与第一次读到冬华的原稿所感受到的「广袤性」不同,我当时只关心会出现怎么样的角色了。

她一定会生气的吧……?

我偷偷地看向她,本以为会嘟着嘴,结果她好像在拼命忍住一般,眼角下垂身体发颤。

「因,那,啊——……!!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

我想象着最坏的打算,立刻低下头道歉。——但是,我听到的却是她的笑声。
 眼前的她发出了我从来没见过的不被任何事情束缚的非常开心的笑声。

「那,那个……?」

不知所措的我弯着腰抬起头朝她看去。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而她似乎忍不住笑一般抱着肚子弯着膝盖挤出了「肚子……笑得……好疼……」的声音。她终于收住笑容,却似乎仍然忍不住笑一般用手指代替往日的笔尖指着我。

「这样的话,就等你考完试再讲给我听好了」

她似乎非常开心的说道。

「……就算现在读也没关系的」
「这样还是多少有些不对吧」

她的这种罪恶感被她用言语巧妙地化解了。

她之前明明完全不然让我阅读她的原稿,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让她愿意给我阅读的呢。我自始至终都无法明白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只好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我不知该如何整理自己这种乱糟糟的心情,要说是不满也确实有些不满,但我并没有因此而生气。如果有姐姐的话是不是就会这样呢,作为独生子的我也只有想象了。

走着走着,冬华哼起了歌,似乎心情非常好,这大概是她无意识的行为吧。因为如果指出的话她很可能就会停下来,所以我决定装作没有听到。因为她看起来非常享受的样子。也许这次外出对她来说,可以尽情伸展那折叠已久的翅膀了吧。

「这种感觉,真好啊」

听到她自言自语般的声音,我回应道「是呢」。
「好开心啊」
 我点头道「是啊」

「真随意啊」
「我确实很随意」
「……真令人火大」
「随你便咯」

因为,就算这样鼓着腮,她似乎也非常的开心。既然这样的话我就没有必要继续说下去。我是这样认为的。然而,

「那我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哦,叶流君」

所以说,我真的希望她不要突然这样说。

「那就拜托你了哦,叶流君?」

寒冷的秋风扶动着她的长发。
 宛如幻象一般,又宛如特效做过头的影片一般。转着圈的她非常的耀眼。

「说的也是呢。就让你麻烦我好了。真拿你没办法啊」

我紧紧地盯着她那仿佛即将消失的身影,挥开头脑中这种愚蠢的想法,放松了身体。这并不是我的幻想。至少这不是那种充满戏剧性的,引人低声啜泣的故事。没错,这没有什么与众不同,只是非常普通的现实,我这样告诫着自己。

「开玩笑也要有个度,这样下去只会没完没了啦,真是的」

她满意地笑着回应我。
 她的身影绝对不是幻象,我将这一切牢牢地印在视线中。

这便是冬天开始的季节。

(3-1) 拂落积存的尘埃

-3-

就算被要求说明相对论究竟是什么,我也只好用「我还小,不明白那种事情」来搪塞过去。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而痛苦的时间却显得那么的长。所以说,时间并不是绝对的,而是类似于这样的暧昧的东西。听到老师这样浅显易懂的讲解,我不禁想要去看一看书中究竟是怎样讲的,不过不出几分钟就因为太难而放弃了。

所以说,相对论对我来说是那众多无法理解的定理之一。我只知道幸福的时光非常短暂,而痛苦的时间却格外漫长这一点。虽然现在这个时间不能说是转瞬即逝,但我也并没有感觉到时间过得很漫长……?

「虽然我和过年没有关系但是一点年味也没有啊」

床上的她突然停下手中的笔对我说道。
 我停下手中背到一半的单词卡片抬起头看向床旁边的电子时钟。今天是12月31日。我本来是一个人在家学习,打开电视发现节目是年末特别节目。因为有些无法静下心来,我就来到了这间病房。

「啊——……我有点想要睡觉了」
「这可不行啊,备考生」
「说的也是呢」

说着,我合上了单词卡片。
 刚到房间的时候,冬华看到我,一脸不可思议的说道「诶?今天图书馆应该休息吧」,她似乎很无聊。「真是稀客啊,快坐快坐」,我坐到了她所指定的折叠椅上。冬华看着窗外阴沉沉的灰色天空对我说道「看样子会下雪呢」。她似乎觉得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也不会毫无理由的就过来。不过,因为是年末我也比较闲,于是就来医院了见她了。

「你不想要体会一下年味么?」
「打开电视的话也能体验到祭典哦」

至少我作为备考生是不适合参加这种事情的。顺便一提现在的时间电视中放的应该是去年的祭典特辑。

冬华看了一眼堆积如山的书籍,对我说道「嗯……——,不了,还是不看了」。看样子电视卡有可能就埋在那书山底下,再或者就是她不小心用电视卡当做书签夹在哪本书里面了。这样来看她和我的祖母一样不怎么看电视。莫非是活字中毒……?但又好像不是。不过,喜欢的事情因人而异吧。
『抹茶注:活字中毒,日语中表示对印刷品(文章)的过度依恋的俚语。此外,有这种依恋的人被称为活字中毒者』

「……也快要过年了,稍微收拾一下好了」

继续学习下去也很快就会犯困,这样说着,我站了起来,冬华却很少见的摆了摆手。

「不,不用了!!那种事情!!」
「不不不,说没有年味的不是冬华你么,既然这样的话就让这里稍微变得有年味一些嘛」

病人比较少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但不巧的是这间4人病房里除了冬华一个患者也没有。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房间中乱七八糟的。我将看得到的地方都收拾整齐,打扫好房间的卫生。但是因为这位大作家那良好的写作习惯,房间不一会儿就又变得很乱。

而且仔细一看,无论是被子上还是她那长发上都粘有橡皮屑,一点也不整洁。莫非她就打算这样迎接新年么,好歹她也是一位妙龄少女啊。

「……你去洗个澡吧」
「诶,莫非我很臭么……?」

这实在是有些微妙的问题,从她的身体散发出淡淡的药品的味道来看,应该不用担心卫生问题。

「是心情上的清理哦,在这期间我帮你收拾一下床上的东西,请——吧」

当然,前提是她的浴室使用申请没有被书埋起来,不过应该没关系的。毕竟她平时似乎都有做好个人清洁。

冬华「嗯——……」的思索了一会儿,看样子想要调整心情迎接新年这种事情任谁都一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好了」,说着,她下了床,穿上拖鞋,迅速从床下的旅旅行箱中拿出毛巾和换洗的衣物,指着我的胸口说道。

「那么,接下来请不要有任何下流的想法,怀着健全的心情来帮我收拾吧」
「是是……」

不知她是不是喜欢这样,只要她拜托我(强推给我)事情的时候,一定会有这样的动作,我也渐渐的习惯了。顺便一提,如果是她在写作的时候,就是用自动笔尖指着我。倒不是说这样不适合她,就算她这样做也不会改变被强加一方的我的心情就是了。

目送哼着歌的她走远,看准门关上的时机,我打开了窗户。凉飕飕的风吹了进来,我从脚下开始冷了起来。我颤抖着卷起被子,将上面的橡皮屑抖落,团成团的原稿纸也滚到了地上。我打心底觉得提议收拾房间真的是太对了。

冬华刚才坐的地方还有些褶皱,手放上去似乎还能感受到残留的体温。

「…………」

甩掉头脑中冬华刚才的话语,我抬头看向门口。

……我在想些什么呢。

我按照冬华的要求,抱着健全的情感,没有一丝邪念,淡淡地完成床铺的整理。垃圾桶中一如既往被原稿纸塞满,我系上垃圾袋的封口。重新整理好那如山的书堆,那些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和我的个人物品混杂在一起。我将这些书重新排列,放到了她伸手容易够到的地方。

突然,我的手停在了一本见过的文库本上。
 话虽如此,不如说是因为有些在意。

她虽然总是在写字,但是偶尔也会看一些书。不是作为写作的资料,而是单纯的为了娱乐。我拿起了几本看起来像是用手工书皮包着的书本翻开。刚刚看到就觉得可能是这样,确认了触感之后更加确信了我的这种想法。

掀开书皮看到那熟悉的题目,我的心脏似乎有些崩坏了。

——我合上书本。

闭上眼请,小口的呼吸着。
 没关系的,这仅仅是一本书而已。

在心脏变得更加糟糕之前,我将它们放了回去。接着,我将必须要去图书馆还的书和不着急还的书分开放置。图书馆从4号才开门,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行为,我一本一本认真检查着日期。

「…………」

接下来就是最后的也是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触碰的原稿纸。
 刚刚写好的原稿纸,以及完全冷却下来的自动铅笔。我的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到文字上,在看明白写了什么之前又移开了。
 擅自偷看她写的东西不太好。
 而且我也不是很想要读。

比起这个,我更应该优先去看参考书。我将原稿纸上的橡皮屑抖到垃圾桶,然后将其放了回去。
 仿佛有一种在安静的街道上被谁呼唤的感觉。

究竟是谁……?

这样想着,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当然一个人也没有。也不是门口有人在叫我。但是,当我想要关上窗户而伸出手的时候,脸上却感受到了冰凉的触感。我抬头望向天空。

「下雪了……」

今年的初雪比往年来得要早一些。
 仿佛是寒冷的空气直接召唤来的一般。

落在指尖的雪立刻就融化了,看样子并不会产生积雪。这场雪大概会下到晚上吧。比起白色更像是透明的一般,落下后转瞬即逝。明明只是雨水冻结后落下的产物,却可以形成雪花状,真是不可思议啊。
 因为越来越冷,我关上了窗户。

「说道冬季之花,果然就是下雪吧」

听到身旁传来的声音,我吓了一跳,「没想到竟然真的会下雪啊」,冬华一边梳着微湿的头发坐在床上。微微发红的皮肤与窗外的景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作为上天的跨年演出,还真是厉害啊」

今夜准备排队新年敲钟祈福的人一定不好过吧。毕竟今天晚上大概会很冷。正当我准备拉上窗帘的时候,注意到了冬华看向窗外的视线。

「就这么少见么?」
「市中心很少下雪啦,也因此每次下雪都会变得很混乱」

头脑中浮现出去年电视中报道的因为交通瘫痪而回家心切的人们的画面。这里里东京并不远,但是每年下雪却一点也不少。大约每年2月会达到最大降雪量,每年这个时候交通也很不好过。因为有些危险,所以只得放弃骑车选择步行。

「下过头的话无论是哪里都会不好过的吧」

不过,既然她本人没有要求的话,窗帘就这样好了。毕竟她似乎非常享受这少见的景象。
 虽然我有些冷,不过披上穿过来的羽绒服也就无所谓了。我伸手将放在书包上叠好的羽绒服拿过来,披在身上。

我朝着那仍旧看向窗外的她的侧颜看了过去。果然不说话的话她真的很漂亮,但是这句话还是不要说出口比较好。不知是会生气还是因此捉弄我,不管怎样总之不会有好果子吃就是了。

雪花静静地飘落。
 在这间宛如一切声音都消失一般的房间中,我和她安静的,各自眺望着不同的事物。
 她说过『冬季之花应该就是雪』,也许她本人也如这句话一样,宛如雪的结晶一般纯净透明吧。

「就这么少见么?」

我视线前方的冬华一脸坏笑的看着我这边说道。

「你的意思是?」
「当然是楚楚可怜的宛如梦幻一般的公主侧颜啊,叶流流?」

出现了!令人难以应对的冬华。
 话虽如此,但是这次是这个就算知道偷看被发现了也没有错开视线的我的责任就是了。我耸着肩举起双手表示认输。继续和她周旋没有一丁点好处。

「这位自称公主殿下的人经常会让我大吃一惊,所以一点也不会觉得厌倦哦」
神秘mysterious的女子非常棒吧」

这个人在说些什么呢。
 不应该是什么神秘mysterious的女子而是谜一样mystery的女子吧。

但是那堆积如山的书中似乎并没有看到推理类作品,所以这应该是这位作家不了解的领域吧。
 我叹了一口气,为了转换心情,我从口袋中取出单词卡片开始翻看这个「谜一样」的单词究竟该如何拼写。

「什么嘛,再大胆一点也没关系的。比如对于刚刚洗完澡的味道心动之类的?」
「我没有那种变态似的兴趣啦」
「没有么?」
「没有」

看到我毫不客气的回应她终于放弃了。她坐在床上看向原稿,确认了之前的进度之后再一次投身写作。

笔刷刷的在纸张上飞舞。
 看到她如此认真的样子不禁让我觉得她真的非常喜欢写小说啊。我从来没有过像她那样如此认真过。

以前,舞花不顾扭伤的脚也要坚持参加篮球比赛还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虽然我极力阻止,周围人也劝说她放弃。但因为是夏天的隐退比赛,所以舞花无论如何都坚持要参加比赛,紧接着就是一个月的拐杖生活。虽然最终赢得了比赛她本人也非常满足,但是我并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否正确。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体也要去拼尽全力。我既不想要这样做,也一点都不羡慕她。
 我只是觉得「这个人完全不会被身体健康所阻碍啊」这样。

我的母亲并没有让我阻止她写作,而且她也不是每天都熬夜写作,所以应该没有问题……。母亲对于冬华的事情究竟怎么看呢。

我突然意识到之前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我早就注意到了,父亲当时的样子,和现在冬华的样子非常像。莫非他们的病情也——……。
 我又迅速打消了这个想法。

毕竟两人没有任何的关联。这种想法宛如笨蛋一般。

「表情很难看呢,是在烦恼志愿的事情么?」

冬华一边写着字一边问到,她并没有看向我,而是一直看着原稿纸。

「没有,已经决定去离家最近的高中了。既不用在路上浪费很多时间,学校的水平又比较适合我」
「聪明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啊」

她每天这样写下的故事,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真是少见啊,现在这个时代还用手写。你没有电脑么?」

比如平板电脑之类的。看过冬华的行李,别说是智慧型手机,就连翻盖机都没有。虽然病房中是不允许打电话的,但是邮件网络之类的还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并不是只是没有带来,她似乎是不会用这类电子设备。

再者说了,这样用纸笔去写小说就好像作业中的读后感一般。

「叶流君真是现代呢」

冬华一边用手指转着笔,另一只手支撑着脸。

「我到也不是执着于书写的感觉……?只是……我和电子产品相性不和啊。一但用电子设备,我就变得写不出话来了……。我本来想将平假名变换成汉字的,却会变成片假名。想要去修正错误的时候又会蹦出来奇怪的画面,那种事情我不明白啊。」

她噘着嘴一脸不开心的样子。看样子她是不擅长使用键盘啊。

「啊,顺便一提我有带着电话哦?虽然很少会用到就是了」

说着,她从对襟衫的口袋中拿出了一支型号非常老旧的几乎没有任何多余功能的翻盖式手机。

「可以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么?」

为什么要这么开心啊,这个人。

「还是算了。告诉你的话只会增加我跑腿的次数吧」
「你这不是很明白嘛」
「是呢,所以说非常遗憾」
「不过,其实这个房间信号非常不好,只能出去用,所以我没有开机」

说着,她摆弄着那只没有开机的手机。因为平时就有在转笔的关系,她的手指似乎还是很灵活的。

而且话说回来,这个时代还在用翻盖机真的是……。毕竟连我的祖母都已经习惯使用智慧型手机了。不过九键来代替电脑打字确实很累人就是了。虽然之前也流行过手机小说,但是也只是过去的事情了。

「再说回来,现在募集用原稿纸写小说的出版社似乎也很少了」

新人奖之类的比起募集,直接在网络小说中寻找的方式也渐渐多了起来。
 所以说,对于连「因特网」的「因」字都够不到的冬华来说,她应该与之无缘了。

「没事的没事的。我之前也说过,我并没有想要成为小说家,只是单纯的想要将故事写下来而已」

说起来我之前确实听她说过她对于募集之类的完全没有兴趣……。
 这仅仅是她的喜好。就像是加入篮球的部活一般,并没有朝着职业选手而努力,只是单纯的享受写作的过程。
 这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不是写小说就要朝着成为小说家方向所努力才对。

而且她能够很开心的(究竟开不开心我也不清楚)在病房中度过每天也蛮好的。不然的话,日复一日被束缚在病床上的感觉应该也会非常不好过。只是,我实在是无法相信她真的只有这个原因,

「你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呢」

最近,她连这种事情都能看透了。

「我有表现在脸上么?」
「我差不多已经摸透你的性格了。多少觉得能够感觉到你似乎有些想要说的哦?」
「那你就想错了呢。」

真是一个麻烦的人啊。

「……不,你绝对有」

我说着「没有哦」,翻开了单词卡片。interested,感兴趣,啊。

「生气——」

冬华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可是我并不感兴趣。为什么我要对她的事情那么关心呢。完全没有这种必要。我只是觉得,这样来医院也算是为紧张的备考期间转换一下心情,而且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她很有可能会再一次自己跑出去而发生危险……。

「你真是不可思议的人呢」

冬华注视着我。虽然她看着我,但是我并不能像她那样光是看着对方的脸就能够直接说出像是「多少能够理解」这样的,就算是作为奉承也说不出的话。她歪着头继续道。

「我说啊,你明明有可爱的女朋友,为什么还要来管我这种人呢?」

实在有点意义不明。可爱的女朋友究竟是指谁啊。头脑中想起了几个班上的同学,但是……可爱……?再者说冬华又怎么会知道她们的事情呢,毕竟我连和母亲都没有说过——,

「就是那个和你一起在图书馆中学习的人。不是位很可爱的女孩子么。后来她没对你发火吧?毕竟你放置人家在那里自己走掉了」
「啊——……你是说舞花啊……」

原来如此,是被看到了啊。为了不再产生更多的误会,我说着「这是误会哦」来尝试化解。
 她只是我的青梅竹马,并不是女朋友。与其说是恋爱感情,不如说是孽缘不断,要是突然消失的话说不定会很可怕,但是一直有的话又让人很郁闷。她只是住在我旁边的孽缘不断的家伙啦。

「欸——」

冬华仿佛完全不相信我说的话一般。她眯着眼睛尖着嘴继续道。

「真让人生气啊」
「为什么啊」

因为,明明有这样的青梅竹马却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是很奇怪么,之类的。然后就开始『呀——呀——』的开始作家的幻想。就算是将故事和现实混为一谈也要有个限度吧。如果,所有青梅竹马都是以恋人关系进行发展的话,那么这个世界的邻居们就都是亲戚了吧。

不过,说到这里,似乎受到了她那恶趣味的影响,我连该说什么我都不知道了。我低下头,如果再被她牵着鼻子走的话,我都会变成奇怪的人了。我的头脑中浮现出伸开双臂欢迎我的母亲的形象,我下定决心绝对不让自己同流合污,变成她们那群人的同伴。

「看起来很精神比什么都好——,到了巡诊的时间了哦——?」

说曹操曹操到,心情似乎非常高涨的走进房间的她是冬华的主治医师,我家的问题儿童。

「啊,我今天想吃意面啊。要多放鳕鱼子那种」
「这个笨蛋家长在上班的时候说什么呢」

因为不想听她继续说话,我将单词卡片塞到包中站了起来。
「诶——!好过分!叶流流好冷淡——!」,冬华也学着吵闹的母亲说着「好冷淡——!」。

「好烦啊。那么冬华,我下次在过来」

无论怎么说我坐在这里似乎都比较碍事呢。因为她们似乎不希望我知道她的病情。

「为什么叶流要对冬华使用敬语呢?」

母亲就这样直接将头脑中想的内容说了出来。不只是说她笨蛋好还是说她直率比较好。

「她姑且是年上啦」
「那我是年下?」
「闭嘴」

我的母亲真的没有问题么。
 冬华嗤嗤地笑了。我不禁佩服她真敢将自己的身体交给这样的人啊。
 虽然这样说,母亲的医学能力还是足够的。我的母亲还真是麻烦啊……。

走出医院,室外的地面已经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虽然还没有到必须要铲雪的程度就是了。看来今天晚上会很冷吧,想着,我系好了上衣的拉链,围上了围巾。年末年初的时候要是感冒的话更麻烦。

因为觉得很适合散步,就将自行车放在了停车场,我朝着天空呼出一口气,眼前的白雾慢慢消散。
 沉闷的天气,格外安静的街道。
 到了新年的话应该能够看到各处庆祝的景象,现在却哪里都很安静。

我走在河川步道上,冷风不时划过身体。我想起了和冬华一样的在病房中写作的那个人。
 那个人也是不擅长使用电子设备,但到了最后,也习惯了使用键盘。

我应该是称呼那个人为「父亲」。

他一边苦笑着一边轻抚打扰他工作的我的头这件事。
 慢慢的,他的手越来越细这件事,以及说着工作渐渐无法再照顾我这件事。

我大概很讨厌这样的他吧。虽说他身患疾病,但是我还是讨厌这样只顾工作的他。比起写小说,我更希望他能够陪我玩。虽然这样想我也没能说出口,我只是一直注意不打扰到他工作而一边在旁边看着他。为了不影响他工作,什么也不做,一直看着他。

「…………」

除了这些事情我完全想不出来其他有趣的回忆。

比如那天他笑着给我讲的故事,甚至是那夸张的称赞我不愧是他的孩子这件事。这些事情宛如笼罩着雾一般朦胧,看不清轮廓。我甚至觉得这些事情都是我的幻想一般没有实感。

也许正因如此,我对于父亲的存在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宛如梦中出现的人物一般,虚无缥缈。

我唯一记得的事情,就是在父亲去世之后,我将他那和冬华一样乱七八糟的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这件事情。我不禁开始怀疑那个人是否真的存在,会不会只是母亲对我随意编造的一个故事了。

「……真是像个笨蛋一样啊」

完全没有这种可能性。
 如果在家翻找的话,装有那个时候照片的相册要多少有多少吧。对那些视而不见的也确实是我。因为无法接受「这个」沉重的事实就逃避的我也无法改变什么。

呼出的气体很快变成白雾,雪花落在手上也会迅速融化成水。
 就这样朦胧的感受这样的气氛,感受这样的心情,独自向前走着。

打开手机,因为离考试很近,所以完全没有朋友来邀请我一起去参拜新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没有人会愿意冒着罹患感冒的风险加入那群排队的人中。

但是,那个人的话应该不会在意这种事情。

「……我那位母亲,说真的完全琢磨不透她在想什么」

正在我准备收起来的时候,手机发出了振动。画面上出现的是一封来自陌生地址的邮件。

(3-2) 怀揣祈愿和烦恼的数量

『我接下来准备溜出去去看除夕夜的敲钟,希望你能够来陪我。冬华 p.s 我从你母亲那里问来了你的邮箱地址』
『抹茶注:这里的除夕夜的敲钟,是指公历12月31日24时这段时间的敲钟,通常敲108下,寓意着消除108种烦恼。』

明明没有治疗感冒的特效药啊。如果因此感冒而浪费掉这宝贵的正月假期复习时间该怎么办啊。她到底是认为我考试一定没问题啊,还是说就单纯到什么事情都没有考虑啊。

再说回来「溜出去」又是怎么一回事啊。莫非之前去图书馆也是偷偷溜出去的么这个人啊。

说起来上次她回房间的时候好像确实是偷偷摸摸的,不会吧……?

「而且到底是要去哪里的神社啊……」

我不禁愕然。编写好回信,发送。但是,和预想的一样并没有收到任何回信。
 说起来,那间病房讯号很弱来着。

「……啊——……?」

莫非那个人已经溜出去了么。而且她收不到回信的话在外面等到什么时候都有可能啊。还是说她连我一定会回去找她这件事情都已经算好了。

不不不,冬华还真是可怕啊。我被冻得瑟瑟发抖,她再怎么说也不会这样吧。但是又想到「如果她真的这样的话」,我极其不情愿的回到了医院。这大下雪天的我究竟在做些什么呢。究其根源,抱着「没有什么目的」这种心情去冬华病房的我也不是没有责任,不不不,就算是这样,接下来也是冬华的原因了吧。

赶快结束然后早点回去吧。

这样下定决心,就在我正要穿过玄关进入医院大厅的时候,突然被从身后拉住了上衣领子。打开的自动门的另一侧似乎因为过年,只开启了最低限度的照明。一位拿着PHS的护士从走廊飞奔而过。
『抹茶注:PHS(personal handy-phone system),个人手持式电话系统,某些市场称为个人电话存取系统,中国大陆俗称小灵通,是一种无线本地电话技术,采用微蜂窝通讯技术。由于其通讯电波微弱的优点而在医院广泛使用。根据资料显示,2020年7月,日本PHS的提供商决定终止这项服务,但由于COVID-19的影响,部分医院的设备转移受到影响,因此延期到2021年1月31日』

确认护士的身影消失后,冬华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这是什么意思啊,叶流君?」

她举着我发送过去的消息问道。

『我拒绝。请老老实实的呆在病房里』

「看到这个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但是既然你来到这里的话,我可以理解为你愿意陪我一起去了吧?」
「我只是准备去和你的主治医师汇报说,『你的患者偷偷溜出去了』这样」

当然,我并没有这样想。但是冬华却露出了不开心的表情。

「叶流君才不会做那种事情」
「你完全没有摸透我究竟在想些什么不是么」
「唔诶?」

扔下装糊涂的冬华,我走了出去。去最近的神社需要乘坐三站电车。

当然如果不嫌小的话,医院后身的山附近也有一个,但是既然想要看敲钟的话就不得不去大一点的神社了。我可不想好不容易登上那长长的石阶之后被她说「和想象的不一样」。

「好了,快走吧。不过如果事情败露的话就请你自己解释了哦」

虽然我不认为我的母亲会一边点头一边听着就是了。

「啊,诶?唔,嗯?」身后的她仿佛没有理解情况一般发出含糊不清的回答跟了上来,她仅仅是在平时的睡衣外面披上了件对襟毛衣和薄薄的外套。
 如果不是这样轻装上阵大概会被怀疑吧。

「真是的……给别人添麻烦也要有个度啊」

看到她的样子,我摘下自己的围巾给她围上。
 摘下围巾后,寒冷的风吹过脖子。没办法,我只好缩着肩膀忍耐着。

「这怪不好意思的」
「既然这样想的话现在就回去」
「唔……对不起……」
「嘛,这种小事没关系的」

所幸,雪已经非常小了。
 就当是为考试祈愿好了。

穿过大部分商户已经闭店的商店街来到车站,乘上没过多久就进站的六节车厢的电车。这个时候无论是上车还是下车的人都非常少。带着非常多行李的人大概是去年末采购了吧。

我和冬华并排坐在椅子上,列车慢慢地驶出站台。
 那津津有味看着窗外流过景色的侧颜看起来非常开心。

明明不是那么少见的景色,也许是因为她的境遇不同吧。
 静谧的列车上不时传来的轨道声音,冬华也随着列车宛如节拍器一般摇摆身体。

我们的身体随着列车摇摆朝着远方前进。肩膀传来的体温让我意识到她的存在。那淡淡的甜香让我无法冷静。稍微有些加速的心跳,以及面无表情的我。我们度过了比平时更久的时间。
 列车准时到了站。

——这莫非也是因为相对论么。这样想着,我看着这被白雪覆盖的街道那模糊的轮廓。经过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下车了哦」
「啊,嗯」

大概是没有来过吧,听到我说到了目的地,冬华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穿过检票口,我们来到了这座稍微有些历史的神社的山脚下。尽管不是什么观光地,但是纪念品商店也零零散散的有几家,虽然今天是除夕,但这里也和往常一样只是偶尔会看到几个老奶奶而已。

不过,拜访这乡下的神社大概也只有当地的人了。而且特意来这里买纪念品的人应该会更少了吧。
 纪念品商店和饮食店沿着参道设立,神社就建在这个参道尽头仿佛毫无止境的长长的楼梯上。

「诶——……,好长的楼梯啊……」

冬华突然的大喊吓到了在石阶前拍照留念的人们。

「身体受不了么?」
「那倒没有,这种程度还是没问题的。——啊,我要不也照张相吧?和这个家伙一起!」

她拿出了那只手机。明明她平时都没有意识到那个的存在。她一脸得意的握着翻开的启动相机功能的那只手机,嘴里不断发出「欸——」、「唔诶——」之类的意义不明的感叹词按下了快门。真亏她这样还能做作家,虽然不知道她写的究竟是怎样的故事,但是她的言语能力从刚才开始就好像消失了一般。

冬华的原稿上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呢。比如『那长长的石阶不禁让人发出「唔诶——」的感叹』之类的?如果她将这句细腻的描写方法当做超乎常人的比喻手法的话,我倒是会对她另眼相看。绝对会另眼相看的吧。我开始对她的原稿稍微感兴趣了。当然是怀有不纯的动机就是了。

更何况,我并不认为此行是为她那没有什么价值的小说取材就是了。

「话说回来,我才知道你的故事是以日本为背景的」

因为她借的书中描写的基本上都是国外的景色。

「不是哦?硬要说的话我是以荷兰的风土人情为背景的哦」

在我问出「那为什么」之前,冬华就说了出来。
「在能够去的时候不好好享受,最后不就只剩后悔了」

后悔什么……?
 也就是说果然和她的病情有关?

虽然有些想问,但是如果深入这个问题的话一定会引火上身的吧。
 毕竟她从旁人看起来是那么的健康。

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图书馆那时候发生的事情还深深地印在在我的脑海中。每当回忆起她那时候的样子,我都会变得非常痛苦。如果可以的话,大概谁也不会再想要看见第二次吧。

一边看着冬华的样子,我踏上了这无尽的石阶。虽然参道上非常安静,但还是有一些来参拜的人,尽管数量并不多。我们还不知道除夕夜的钟声究竟何时响起,但是考虑到108下钟声所花费的时间应该并不久,所以距离钟声敲响应该还有一些时间。

用于歇脚的楼梯平台宽到足够容纳一家店面,商店的大叔们也在忙着进货而无暇叫卖。也许是因为刚才的降雪延后了开店吧。

「说起来,雪已经停了呢」

走下电车的时候,雪就已经停了,我们并不知道雪究竟是何时停的,降雪弄得地面微湿。如果再下久一点,说不定就需要人工清雪了。要是这样的话这里就很危险了,无论是物理层面上还是凶吉方面,我都不想要滑倒就是了。
『抹茶注:这里的滑倒,日语原文是「滑って転ぶ」,日语中无论是「滑る」还是「転ぶ」都是让人能够联想到考试会落榜的单词』

「确实,你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

也许她又一次被很多新鲜的事物所吸引才没有注意到吧。她握着最近加装的扶手,回头朝着楼梯下方望去。

「这种感觉真好呢」

她吐着白雾说着。

那原本白皙的肌肤微微泛红,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总感觉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吧?」
「不不不,好不容易都爬到这里了却想要让我回去,叶流君你是魔鬼么?」

她的额头上渗出汗珠,拼命地反抗着我的关心。看样子,她在登顶之前是不打算返回了。没有预料到这件事难道是我的错么。

是现在回去面对生气的她,还是就这样听天由命爬到山顶,这两个选择想都不用想,我叹了口气。

「再怎么说也要愉快的迎接新年对吧」
「哦?」

真是好说话啊,我这个人。
 没有办法了,我伸出了手,这样姑且可以降低一点风险吧。
 就算她真的不小心滑下去,我一只手拉着她也多少能有点用吧。
 不过也有可能我和她一起滑下去就是了。

「……我可以认为这也是取材的一部分么?」
「不是你说着为了取材才将我带出来的么」
「这么说来好像是这样来着。……啊,那个,谢谢你」

我就这样没有理解她究竟要说什么的状态下拉住了她的手。
 这寒冷的感觉让人无法想象那是人的身体,我稍稍加大了握住她的手上的力气。
 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希望这样可以让她的手暖和起来。

「叶流君真的好温柔啊」
「只是被耍得团团转而已」

我平时也有注意到这点就是了。毕竟我的周围都是非常强势的女性,虽然有些累,但是我多少已经习惯了。
 冬华笑着回应道。

「所以才说你很温柔呢」

意义不明,我随意的回应着。楼梯还没有爬到一半,现在不是站在这里说话的时候。

我们又爬了好久的楼梯,坐在供人休息的长椅上时,我觉得已经到了某种极限了。冬华的呼吸比平时急促很多,而我也一样。能够面不改色地登上这个楼梯的人恐怕没有吧。周围尽是撑着膝盖喘着粗气的人。

院内穿着和服的人来来往往忙前忙后,另一边的广场上似乎在点着篝火。
 闻到空气中香甜的甜酒气味,冬华拉着我的衣服对我说道「我想要喝一杯」。她那被我握住的手有些发红,也许是我太过用力了吧,一会儿得向她道歉。
『抹茶注:这里的甜酒原文是「甘酒あまざけ」指的是「日本甘酒」,又称醴,是一种甘甜的日本传统浊酒(醪醴),酒精含量极低(通常小于1%)或不含酒精。此饮料的历史可追溯至古坟时代,在日本书纪亦有记载。』

「这个喝完会不会醉啊?」

都买回来了才注意到「本来就在住院喝这种东西是不是不太好」的我也太后知后觉了。

听到我的话,嘴已经贴到纸杯上却还没有喝的冬华考虑了一会儿。用鼻子感受了一会儿味道之后,把杯伸到了我这边。

「那么请喝完描述一下感想。要像美食评价一样,详细的描述哦!」
「我不擅长这种事情啦」
「凡事都要挑战一下嘛」

我接过来,透过杯中飘散的热气看到了冬华的笑容。
 在杯口碰到嘴唇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我没有注意到刚才她嘴唇所接触的位置。但是,这件事情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我这样对自己说着喝了起来。

好甜,明明没有酒精却能够让身体如此暖和。

「哇——!间接接吻——」
「你是小孩子嘛」

说着,我感觉到脸颊发烫,应该是甜酒的缘故吧。

「所以,感觉如何,有没有心跳加速呢?」
「你说的是甜酒的感觉对吧?」

我特意强调了甜酒二字之后,和嗤笑着的她错开了视线。
 不过就算她真的问我甜酒的口感,我的舌头也完全没有品尝出来究竟是什么味道。虽然知道没有任何酒精,喝的时候我还是有些心跳加速。

待我慢慢喝光甜酒之后,冬华的兴趣早就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她仿佛被院内飘散的线香的味道所吸引四处走动,一会儿又看看神社的介绍,还掏出笔记本嘴里念念有词的记录着什么。

话说回来我才刚注意到她竟然将小手账和自动笔放在了胸前的口袋中。
 思考着这个神社究竟是保佑哪方面的事情的,我看向了售卖御守的角落。本以为所谓的「什么都会保佑」也仅仅是从健康祈愿到考试合格祈愿而已。但是看到写着「一路平安」字样的时候,我才觉得这里真的什么都有啊。

姑且是备考生,要不要买一个呢。

考虑了一会儿,我还是没有买。我并不觉得信仰能够改变一个人的结果。而且我家既有神龛又有佛龛。但是,一有事情就「向神明祈愿」也有种过时的感觉。外婆经常会在佛龛前双手合十,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模仿外婆这么做,而且我也不认为会因此改变什么。毕竟现在这个时代,无论是好是坏都被各种条条框框限制得死死的,完全没有什么值得排遣的。

而且,就连除夕夜来看敲钟,也不是为了什么排忧解难,仅仅是为了取材观光。钟的本体位于稍微靠里的位置,看起来非常大。「这个不是『半钟』而是『梵钟』哦」,冬华一脸得意的卖弄着知识。我则是「啊啊,这样啊」随意的回应着。门口的牌子上的文字表明,代表有敲钟资格的整理券已经分发完毕了。
『抹茶注:
 ①半钟:(通知火警的)小型吊钟,警钟。
 ②梵钟:寺院的钟,钟楼上的钟。
 ③整理券:用于排队时决定入场顺序的号码牌』

「那个会不会很重啊」

她指的不是钟的方向,而是地上的一根圆木。

「顺便一提那个东西叫做『撞木』哦」,冬华说着,在手账上写下了「撞木」二字。

「而且,汉字不是『突』而是『撞』哦!」
「诶——,原来是这样啊」
「总觉得你从刚才就好像不感兴趣呢」
「就算你这么说……」
『抹茶注:这里的「突」和「撞」的日文读音都是「つくtsu ku」,但是不同的汉字对应着不同的含义』

怎么说呢。

我开始考虑为什么对她说的这类事情并不感兴趣。
 虽然我并不讨厌「咚——,咚——」的敲钟声,但是我也并不喜欢向冬华这样去理解事情的一切。

「这就是写故事的人的不同吧」

突然,我又一次将她和父亲的身影重叠了起来。虽然事物调查起来非常的困难,但是他翻着书用手指着内容时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开心。我一直不忍心打扰那样子的父亲,一直在房间的门口等待着父亲「调查东西」的结束。……希望他赶紧结束,我总是这样想。

我现在终于能够理解不能打扰他人工作的理由了。但是小孩子的话果然还是多陪伴一些会比较好吧。这样宛如事不关己一般思考着。

「叶流君非常讨厌和我这种人在一起吧」
「诶……?」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我无意识地看过去回应到,然后错开了视线。

「叶流君你时不时会露出非常可怕的表情」

她用那如果不注意听就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小声嘟哝到。
 我有这样么,……完全没注意过。
 就算用手去触摸我也无法知道自己的表情究竟如何。

「……与其说是讨厌你,不如说是讨厌作家这类人吧。……一旦沉迷自己的世界就看不到其他的人。我讨厌的事这类人」

因为不想要说出具体缘由,又不想要让冬华就那样误解,说出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的我多少有些狡猾吧。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听到我这样暧昧的回答,冬华稍微露出了困扰的表情笑着说着「没事的哦?没关系的」这样暧昧的回应。

「不是说烦恼有108个么?你觉得人能够完全丢掉么?这108个」

听到她特意转换话题时那高涨的声音我不禁心疼。毕竟冬华她什么错都没有。

「我的话应该没有办法吧——,如果写下来的话应该远远不止108个呢?我甚至能够一直写下去呢」

啊啊,不行了。我变得连自己都讨厌了。无论是谁,这样僵硬的表情我都不想再看到了。
 更何况事情还是因我而起。听到「我平时就有在写哦,各种烦恼。数量大概有数百张原稿纸那么多」这样子有些玩笑般的谎言,我更加讨厌自己了。

「如果把那些原稿带来就好了呢,毕竟那边有不错的篝火呢」

不过我还是想要让说出这样话语的她能够笑出来。
 毕竟带她来这里并不是想要让她露出这种表情的。

那旺盛的篝火从远处望过去似乎很温暖。虽然不是为了取暖,但是稍微将冻僵的身体靠近过去的话,应该会被原谅吧。实际上,我已经被冻得冷到骨头了。虽然不是不能忍受,但是没有必要。

「咱们过去哪里吧」
「……也是呢」

我带着变得稍微安静一点的冬华来到了篝火附近。不知是符纸还是护符用的布条在火焰上空燃烧并慢慢化为灰烬。炽热的篝火和寒冷的雪花在各种意义上似乎正相反,我又开始思考这类有的没的了。不过如果是冬华的话,应该会描写得更加优美吧,这就是我的极限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很久以前也像冬华你一样写过小说」

虽然最后将这些模仿他人写出来的原稿都烧掉了。

「所以说,看到冬华你写作的样子,就感觉非常的耀眼」

靠近这炎热的火焰,自身似乎也有些烤焦,仿佛被侵蚀一般。和她产生关联的话自己就会被过去的事情所束缚,但是即使知道这件事的我也还是说了出来,宛如飞蛾扑火一般。

「正相反呢。对我来说,……你才像是这团篝火一样炎热」

冬华带着些许忧伤小声说道。白皙的肌肤反着火光,冰冷的手指碰到了我的手腕。我在各种意义下都被吓了一跳。无论是她身体的问题,还是那个时候她的侧颜。

「谢谢你,叶流君」

她的样子宛如她笔下故事中那名少女一般美丽。

「……噘着嘴又说着感谢,到底是哪边啊」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傲娇么。但是似乎又有些不一样,我一个人擅自思考着。

脸上暖和过来,我离开了篝火,看向对面,眺望着银装素裹的树木身后那广袤的街道。
 灰蒙蒙的天空看上去似乎仍然会下雪,街上宛如一切声音消失一般安静。但是那天空中本来应该可以看到的彗星却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这样来看,今天真的是非常平常的一天。极其日常的除夕。明天将迎来新年,以及新一个365天的开始。
 但是,下一个除夕夜也说不定永远不会到来呢。
 渐渐地,来参拜的人多了起来。想着差不多该到时间了,我拉起了冬华的手。

「在完全变黑之前回去吧。到了巡诊时间发现你不在的话就麻烦了」
「也是呢」

在这流动的时间中,包裹着我们的是无垠的寂静。
 院内慢慢变得热闹起来,店面也慢慢有了生气。
 然而我们就好像被一层看不见的空气罩与这样的世界隔绝起来一般——。

为了不让她跌倒而抓住的她的手非常的纤细。说不定这才是冬华平时所看到的世界,我又开始这样自以为是的思考了。但是,此时此刻,我们的确并肩前行,一起眺望着相同的景色。
 我觉得我们的确是这样。
 我说着暧昧的话语,和她一起走下石阶。

「本以为了解,而实际并不了解的事情超级多呢」
「你是说,比起在书本中取材,实际探访会收获更多这个意思么?」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虽然这种回答稍微有些违和,但是既然冬华很满意的话我就不再去思考了。

「我早就想这样做了」

冬华一边眺望着远方一边小声说到。因为被头发遮住,我甚至都看不到她的侧颜。

「想要每天都过这样子的生活」

我并没有怀疑这句话究竟是她的玩笑话还是她无意中吐露的真心。但是我也并不知道该如何接受她的这句话,以及如何回应她。
 我只是拼命集中着精神,用力握紧她那冰冷的手,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她的身体,绝对不和她分开。

冬华看着这样的我,微微地笑了。因为被嘲笑了我稍微有些不爽。
 尽管我有些着急,但是我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能做的事情也非常有限。

「今年结束了还有明年。到了明年,又会有那个时候的乐趣。开心的日子又不只限于这一天」

我能做的只有这样随意的搪塞过去。

「叶流君真是没有文采啊」
「我知道哦」
「我才知道」

「所以说,不知道的事情才如山一般多吧」冬华小声嘟囔道。这句自言自语又让我陷入沉默。
 真讨厌啊,我这样想。我不想要看到这样的冬华。

因为这让我回想起在病床上微笑的祖母。
 为什么我只会回忆起痛苦的记忆呢,明明这样的记忆全都忘记掉才会更好。想着想着我才逐渐意识到,这究竟是多么任性的想法啊。忘记掉才会更加轻松的回忆从最初开始应该就不会形成记忆才对。所以,我想,

我绝对不想留下和冬华的记忆。

「能够遇见你真的是太好了」

就在这样笑着对我说的冬华旁边,我终于意识到,我自己似乎在思考非常乖僻的事情。
 所以说,今天只是这一年的结束而已。到了明天,就会迎来展新的一年。我这样告诫着自己。

在医院门前还回来的围巾上,残留着余温和她的香气。意识到这一点的我不禁变的心情有些忧郁。
 和冬华分别,我怀着稍微无法冷静的心情回到家里。

这便是我们的最后一个除夕。

(4-1) 向神明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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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入学式也好,开业典礼也好还是进入社会也好,社会上的活动似乎都以四月为开端。国外的学校也有9月开学的,12月和1月从季节上来讲似乎也没有很大差别,我并不能够理解以此作为一年的始末有什么意义。

小学的时候因为能够拿到压岁钱,所以每次一到过年就会觉得非常幸运,不过进入中学开始这份喜悦就渐渐变淡了。今年又刚好是在服丧的时期,就更没有什么值得庆祝的感觉了。

只是非常悠闲的,没有任何变化的度过平静的除夕,到了今天早上。

「今年也请多多指教!那么,新年好,就你自己?」

拖着还没有睡醒的身体打开玄关的门,就听到了这过于恼人的声音,我伸展着身体揉着眼睛,看着眼前站在白雪覆盖的地面上的舞花。

「如你所见我还没睡醒呢……,你是笨蛋么……」

玄关旁时钟的指针刚刚指向六的位置。我直到刚刚还窝在被窝中,门外寒冷的风仿佛要让我清醒一般无情的吹在身上。

「唔——……好冷……」
「哈——?笨蛋的是你吧笨蛋叶流?哪有大正月早上还在睡觉的」

我深知自己和这个家伙的价值观非——常不同,一般都会睡觉的吧。正月这几天,不然多浪费啊……。

再说回来,身为备考生这个时间还出去的话才是笨蛋吧,虽然对舞花来说似乎不是这样。毕竟她穿着厚厚的外套,带着毛线针织帽还围着围巾,可谓是全副武装呢。

「要去哪里么」
「要!所以,赶快去准备啊。而且,现在外面超级冷啊,赶快让我进去啊,不然会感冒的」
「啊——……,」

真是强硬的人啊,从很久以前开始……这样想着,我就被她推进了房间,无视坐在客厅的她,我走到水池准备洗脸。看到镜子中自己的样子,我果然还是没有睡够啊……。

虽然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是想着「反正是过年就看一看好了」所打开的电视就是我没有睡好的元凶。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我依稀记得自己睁开眼睛爬进被窝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左右。想到昨天白天和冬华出门的事情,我就更觉得应该将剩下的时间用在学习上,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昨天牵着她的手时候的感觉,一直无法冷静下来。

回想起那冰冷的不断夺走我手上温度的纤细的手指。
 虽然将她平安的送回了医院,我不禁开始担心这样的擅自外出会不会让冬华本就沉闷的住院生活更显痛苦。
 我明明没有思考这种事情的必要,但又无法无视。

也许是因为我将她和父亲的事情联想在一起了吧。不过这样对于冬华来说也太失礼了,用死人来和她比较。
 用凉水洗过脸,稍微清醒了一点。用毛巾擦拭的时候就听到了舞花的声音。

「为什么?」

因为没有听清,我走到客厅又问了一次,就看到她瞪着我问道「你昨天去哪里了」。
 电视节目中的艺人的笑声传到了耳边,观众们也被带着笑了起来。

「啊——,你昨天也来了啊。抱歉,我昨天出门了」
「去哪了?」
「去看除夕夜的敲钟……?」
「……欸——」

不过像我这样绝对不会特意在下雪天出门的人这样说有些可疑就是了。但是舞花也并没有特别在意我昨天出门这件事情,听完之后就继续看电视了。

说起来,就算是我没有开暖气也不用一直带着围巾和帽子啊。再者说,家里也没有那么冷。外面的话,……非常冷吧……?
 说实话,我完全不感兴趣。但是就这样钻回被窝的话一定会被她踹飞的,所以我还是不情愿的穿上了衣服。虽然没有特意哄她高兴的必要,但是我也不想在这难得的正月的早上被她踹。虽然她没有说究竟要去哪里,不过大概就是新年的参拜吧。

钱包和手机,……其他应该不用带吧。
 说着「说起来……」我看了一眼母亲的房间,里面空无一人。

看样子她是在医院里小睡了一会儿就一直在工作吧。
 我的母亲可是真能工作啊。

「诶?你不带围巾么?今天可是格外的冷呢」

听到在玄关换鞋的我的声音,舞花关掉电视走了过来对我问道。

「啊——,嗯。总觉得今天不想戴」
「这算什么」
「走吧。一会儿人就多了」
「啊,等一下——!」

虽然我先走出了门,但是因为还要锁门,结果我还是等了一会儿。

急急忙忙穿好靴子快要摔倒一般走出来的舞花嘴里发出表示生气的「哼——」的声音瞪着我。但是,新年刚一开始就要一起去神社参拜什么的,我明明没有连着两天去参拜神明的虔诚信念。真是麻烦啊。

和预想的一样,当我问起要去哪里的时候,就听到了我们昨天去的那个神社的名字。长话短说就是新年参拜。想着可以骑自行车去,就准备去牵自行车,却被说「路那么滑还想要骑车你是不是傻啊!?既然是备考生就不要冒那个风险啊!」。确实,被白茫茫的积雪覆盖的柏油马路可能会很滑,既然这样的话明明窝在家里才是明智之选。再说回来,开学之后肯定会骑自行车的吧。

但是今天似乎并没有那种心情。我看到车座上的积雪也变得顿时不想要骑车了。我不情愿的应着舞花的催促同她朝着车站方向走去。
 河川上覆盖着的白雪让其更显宽阔。如刀一般划过身体的风让我感觉到的不是冷而是疼。

中途我们路过医院,却没有看到冬华的身影。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现在还不到7点。再者说就算这里可以看到她病房的窗户,也不代表她就一直会站在窗边看风景啊。
 我们一边讨论着没有什么意思的年末特辑,一边朝着目的地方向走去。

「说回来这样不是完全没法学习了么。真的没关系么」

看样子她昨天一直在看电视。虽然我没有资格插嘴他人的事情,但是你好歹也是备考生啊。

「正是如此才更要去拜托神明不是么!」

我不认为神明是万能的就是了。
 有这些参拜的时间不如用来多背一条数学公式来得实在,偏要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毕竟我不擅长思考问题嘛,总是会被题目中的陷阱坑到」

所以说小错误那么多是得不到多少分的。
 本来想要亲自教她的,但是她本人似乎很不满意,我也因此受到了今年的第一次身体撞击。小的时候这样倒还好,但是我真的希望她现在能够变得成熟一点。

「又不是小孩子了」

这倒是比较切合实际的愿望,但是

「什么啊,真无聊」

她直截了当的结束了争论。
 冬华有冬华的麻烦之处,舞花也有舞花的麻烦之处啊……。

很久以前,我不断追随着那成熟的背影,直至超过了她。目测已经超过她8cm了。刚刚赶上她的时候我还非常震惊,现在回想起来却是一段不错的回忆。舞花已经停止了成长,而我还在不断的长高。
 说起来小的时候我如果被她撞的话会飞的更远——,……看样子运动部和归宅部所体现出来的差距放在男女差距面前不值得一提呢。

就算她真的全力撞我,我也仅仅是稍稍有些站不稳,身体成长真的是太好了。

「总觉得你一脸不开心啊」
「诶?啊——,我没有那么想放心好了」
「哈——……!?总感觉好气啊」

迎来新年的商店街上来往行人比昨天要多,但是还算不上是热闹的程度。应该可以称之为正月的气氛吧。一边感受着这不同寻常的气氛,一边感受着令人爽朗而舒畅的空气,身旁是和往常一样吵闹的舞花。不管周围气氛如何,我们还是一如既往。

但是,就算是这样的舞花,在电车中也因为周围的气氛变得安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天的车厢中比昨天要热闹。
 第一站开车之后,座位上座率超过一半。到了第二站人稍微减少了一点。

到了目的地这站,有将近一半的人下了车,我们也跟随着人群走出车站。仿佛被站前的热闹所吸引一般,刚才一直安静的人群突然开始说起话来。虽然没到其他地方的人也来访的程度,但是人也非常非常的多,考虑这些的时候,舞花突然拉起了我的手腕,并且用力的拽着。

「会走散的吧,别在那边发呆啊」

会走散的肯定是你才对吧?

因为考虑到会被她踹,我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她那小小的身体淹没在人群中,只有被抓住的手腕诉说着舞花的存在,我跟随着她指引的方向慢慢向前走。话说回来这样很痛的。但是,舞花的表情看起来非常认真,所以我姑且还是忍耐一下好了。昨天是牵着别人,今天是被别人牵。真是奇怪的日常啊。

我们就这样朝着石阶的参道方向走去,沉默的爬着这宛如地狱一般的楼梯。说实话,比起手腕,腿要更疼一些。顾不得欣赏风景,我们不断朝着山顶前进,身体变得很热。就算是这样,登顶的时间也比昨天要少很多,大概是为了追赶速度很快的舞花吧。

「哈——……!真是不错的运动啊」
「是呢」

舞花看着登上这地狱般的石阶后坐在长椅上的我嗤笑着说道。

「真是不像样啊文化部」
「彼此彼此呢,运动部」

虽然所是文化部,我也只不过是文艺部的一名幽灵部员而已,放学后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同样为幽灵部员的我的朋友一起懒散度日而已。因为非常随意,所以我们和归宅部也基本无异。再者说文艺部又怎能和没有体力联系在一起呢。至少吹奏部和戏剧部也少不了跑动,而且文艺部中也有几名参加了不属于学校部活的「外部社团活动」的部员,所以在运动会的社团对抗中每年都是第一名。

院内的热闹程度是昨天无法比拟的。
 虽然没到人挤人的程度,但香油钱箱前也排了相当长的队伍。

「赶快去参拜啊」

就好像我在等着喝甜酒一般。
 我坐在长椅上眺望着昨天买甜酒那家店铺,舞花仁王站般站在我的面前说道。

「你是笨蛋么?你觉得咱们是做什么才来这里的」
「年初参拜不是么?」

虽然我知道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但是毕竟我昨天已经来参拜过了,连续两天祈求「希望中考能够成功」的话说不定神明会因为我的过度参拜而不管我。我突然意识到,说不定「百度参拜」并不是参拜了一百次让神明听见才实现的愿望,而是因为来参拜了一百次给神明添了麻烦,神明帮助其实现愿望为的是让那个人不要再来参拜了。
『抹茶注:百度参拜,是指为了祈祷神佛,在同一个神社的佛阁里进行百次参拜,最终心想事成。』

「应该不会吧」
「你自己在那里叨叨什么呢……」

这样的话神明也太心胸狭隘了。

啪啪——,做着「鞠两次躬拍两次手再鞠一次躬」这个昨天晚上被告知这个其实是最近的人们所创造的参拜方式,一边祈求着「今年也要健健康康的」和昨天不同的内容。就算不重复祈求考试合格我也有信心可以考过。看向旁边,就发现她一脸认真地合着双手嘴里不断重复着「考试考试考试考试……」。虽然有些对不起她,但我极其不想要让其他人认为我和她认识。

「那么,就拜托你了哦,神明大人」

先不管自己的愿望是否有真正传达,总之我先抛下这个散发出让人无法靠近的气场的青梅竹马离开了那里。离开之前还听到她嘴里振振有词的念叨着,她许的愿也太多了吧。莫非这个家伙昨天没有能够彻底消除烦恼么。

因为看起来她还会花一些时间,找了一圈没有自贩机,我径直去走向了甜酒商铺。
 这里的甜酒还是很美味的。不过因为只有正月可以喝到,所以我也没有办法去对比。我买好我和舞花两人份的甜酒后,拿着坐到了长椅上。舞花也刚好在这个时候一脸满足的走了过来。

「怎么样」

不,就算你再怎么向神明祈福也改变不了考试的结果,大概。
 此时就算这样回复也只会让我自己先入境囧,所以此时老老实实地递出甜酒才是上上策。

我非常担心她的将来。与其一起来这里,真的不如一起去备考学习。

「下午开始学习吧」
「诶……」

我好心提出这样的建议,她却似乎不想这么做。本来非常开心的喝着甜酒的她的嘴唇慢慢变得有些撅起。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呢……?现在可是正月哦?!可是新年哦!?为什么那么开心却必须要学习啊!」
「我可不认为这是开心之后才要去做的事情」

再者说不想学习却升入高中本身就很奇怪,而且我们选择的还是升学高中。进入高中之后便开始朝着高考为目标而学习。就算离家再怎么近,上学路上再怎么开心,舞花对于高中三年究竟是如何考虑的呢。不过要这么说的话,因为没有决定出路,就想着将来去上某个大学而选择这所高中的我也是一样。

「……啊——,不对。应该不到三年吧」
「嗯?」
「没事,我自言自语」

如果舞花没有听到的话还是不要说比较好。

回想起来她肯定和那边双手合十祈愿一件事情的人们不同。

今天那颗彗星也是藏在云层的后面。
 那标志着这颗行星灭亡的标志。

最近没有看到相关报道也许是电视台为了让观众在新年期间暂时忘记这件事情特意去做的吧。也多亏了电视台的这种做法,我甚至忘记了向神明祈祷这件事情。

不过,就算我不祈祷这件事情,那么多的参拜者里面肯定会有人祈祷相同的事情吧。这样一来应该就会传到神明的耳朵中,先不管会不会实现,神明至少不会找借口说没有听说这件事情了吧。接下来就一切看神意了。看这个万一无论如何也不想要实现人们的愿望而坐享其成的象征了。

「不管怎么说,必须学习这件事情还是没有改变啊。参拜也结束了回去吧?」
「诶,啊,再等一下嘛——!抽签之类的,不是还没去么?」
「我可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变得喜忧参半」
「哈?!选择和笨蛋叶流一起来这里我也真是笨蛋一样」

这算什么啊。她似乎看清了我的信仰很低一般,自己一个人朝着巫女的方向走去了。
 无论抽到的签是凶还是吉,最终都和抽到的人如何接受有关。我虽然觉得对于早晨电视上放的占卜节目或者是本周的幸运物之类的内容非常上心这种行为很有趣,但是我本人并不想要这么做。

如果运气不好的话都能怪罪到神明身上,看起来还是挺有趣的就是了。——虽然人们一般不会在神社考虑这种事情,但神明是不会给人类任何惩罚的。神明每天一定会忙碌于倾听接连不断的愿望吧。说起来,人们在许愿「新年的抱负」的时候,与其说是许愿不如说是对神明「宣言」更加贴切。说到底能否实现还是全凭自己。

「哼哼哼,怎么样,叶流也来抽一个吧?」

就在我思考着这些有的没的内容的时候舞花回来了。看到她的笑容我猜想她大概是抽到大吉了。

「我的话就算了。你也知道吧」
「欸——?」
「行啦,走吧」

人越来越多了,无论是站在哪里都会碍别人的事呢。
 双手插在夹克口袋中,身体渐渐变冷,我不禁打了个寒战。眺望着石阶下的风景,寒冷的风打在身体上,我不自觉的缩着身体。

如果戴着围巾来就好了。

虽说上衣拉链系到了最上面,但是冷风灌进来依旧有些难堪。身体摇摇晃晃的很容易感冒。

「虽然是从下午才开始,但是可以不学习么?」
「嗯~……,你这样问了就代表你觉得不可以了吧!……」

对于能否合格都有些危险的备考生来说应该和正月没有关系才对。虽然她肯定要去学习问题集的内容,不过拼命找借口这样的行为也算是她最后的抵抗吧。不想要备考的她究竟是要闹哪样啊。

「——真是拿你没办法啊。既然叶流都那么说了我就姑且陪你好了」

我本来想说「就算我自己一个人也准备要学习所以你不来也没关系」的,但是考虑到自己肯定会被她踢,而且在这无尽的楼梯上可能会摔下去这一点不是闹着玩的,所以我就忍住了。

「叶流啊——,你这点真的丝毫没变啊」
「没有改变真的是抱歉啊」

动不动就踢人这一点你也丝毫没变啊。

很遗憾的,和舞花不同稍微有些成长的我这次选择了闭嘴。我沉默着走下了楼梯。然而,今天比昨天要热闹不少,被这种热闹吸引的舞花开始了采购,在我的阻止下,舞花左手握着苹果糖,右手握着棉花糖。虽然她本人一脸满足的样子,但是我却非常吃惊。

话虽如此,尽管我说这说那的,但我多少也被祭典的气氛所感染。我怀着激动的心情上了电车,不知是不是累了,舞花靠在了我的肩上,我看着车窗外划过的风景。

看着和昨天一样一成不变的景色。
 然而之所以感觉不同,也许是因为今天是新的一年吧。
 将本应什么变化都没有的日期交替诠释成「过年」这样隆重的活动,人类还真是单纯的生物啊。

我慢慢的变得有些困倦,也许是因为考虑到昨天下雪而调成的暖风让我们的意识逐渐模糊,似睡似醒的感觉非常惬意。担心会睡过站的危机感以及就这样睡去的幸福感交织缠绕,我们坐在这如摇篮般的电车中驶向前方。

就这样,当我们回过神来的时候,离家最近的车站已经过去。

(4-2) 在寒冬的电车中想要睡觉也是没有办法的

「诶,啊,喂……,舞花!」
「嗯哇……,」

看准电车开门的瞬间,我拉着舞花下了车。身后的电车慢慢关门驶向远方。

「那个……啊——……,搞砸了……」

只坐过了一站,所幸没有睡过头很久。
 身旁的她轻轻伸了个懒腰,我看了一下电子显示屏,比起等待回程的电车,现在直接走回去还更快一些,现在的车次比平时要少。所幸不是走不回去的距离,而且当做清醒也不错。

「行啦,走了哦」
「啊——……嗯——……」

我拉着还在周公世界游离的她的手穿过了检票机。

明明只差一站,这里的景色却异常寂寥。也许是因为都集中在了商店街那边,这里的商铺可以说是非常少,放眼望去遍地的住宅建筑。走了一会儿,映入眼帘的是农田和稻田,记忆中的景色浮现在眼前,让我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这里果然是乡下。虽然这么说却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尽管不是这个原因,不过随着建筑物的减少,我们之间的话语也渐渐变少。刺骨的寒风宛如想要将人们赶跑一般,我身体变得有些僵硬,为什么这么冷啊。我不禁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笨蛋,早知道戴着那条围巾来就好了,根本没有必要考虑那种多余的事情。

「你不去医院没关系么?」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我惊讶得停下了脚步。舞花看着母亲工作的医院对我说着。
 这附近的土地似乎稍微高一些,向下望去可以看得到医院。虽然不是「顺路去一趟」这样的近,但也不是「看起来那么的小」这种程度的远。

「就算我不特意过去她也中午也会回来。而且现在去的话会打扰到她的工作吧」

确认了一下时间,现在已经11点了。她现在工作应该已经结束了。

「我说,叶流你……,为什么又去医院了呢?」
「诶?」

身旁的舞花说着停下了脚步。

我一边回过头去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要说为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
 如果要说是为了去见冬华的话,也确实是这样。但是要说为什么要去见她的话,一一说明也很麻烦。话虽如此,从舞花的角度来说,明明没有需要探望的病人却还是要去医院也确实有些无法理解。

「我很害怕啊……,看到叶流去医院的时候。我很担心啊」
「什么啊,为什么你要担心啊」
「有关系吧!就是因为你去了我才担心的啊,不要小看青梅竹马啊」
「…………」

我知道她想要说的意思。大概是指我的父亲的事情吧。

所以,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本来以为自己会不知不觉的整理好这种心情,但是周围人却非常了解我的这种顽固。

「外婆那个时候不也是这样么,舞花你担心过头了啦」
「因为……」
「但是,我什么事情都没有不是么?我已经没关系了哦」
「确实……,是这样没错……但是……」
「所以说,是你担心过头了啦」

这样拒绝你的好意虽然非常对不起,但是我实在不是很想提起父亲的事情。

因为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要将他和那个人的身影重叠起来。
 我非常害怕不知道哪一天冬华也会像父亲一样突然消失掉,从那间病房中,去到那个世界。

「不过,就算这么担心,在那个面前不也是没有任何意义么」

我第一次主动提出了这个话题。
 报道之后过去几个月的今天,任谁都故意忽视掉的那个彗星的存在。

「你说些什么呢……叶流……」
「不,你看嘛?无论是中考还是各种争论都只剩下半年就消失殆尽了,所以说结果怎样都无所谓不是么?就算现在非常珍惜,到时候也就没有意义了——,」「……!!」

啪的一声,我最初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自己的脸被她用戴着毛线手套的手打了这个事实,是在看到舞花哭泣的样子之后才意识到的。

「……笨蛋叶流!那种事情谁也不知道不是么!而且地球不可能会消失的!」
「不,因为你看嘛——,」

大概,彗星撞地球的概率应该是100%的。
 虽然听说有宇宙开发能力的国家在协同研究彗星的击毁计划,但是其成功的概率也是微乎其微。人类的发展即使是现在也仍然是必须要相信神明的程度。

「……」

然而,舞花似乎并不打算认可这种事情。
 也许是在害怕吧,她咬紧牙关地哭泣着。

「我最讨厌说出这样话的叶流了……!」
「……也是呢,……抱歉」

和彗星没有任何关系,让她哭泣的只是我自己而已。
 她真的非常担心我,然而对她这种关心视而不见的也确实是我。
 我们之间宛如时间停止一般沉默了。

「谢谢你为我担心。……但是,我没关系的。不会发生舞花担心的那种事情的」

因为这是我自己需要克服的问题。不凭借任何人的力量,和他人一样克服这样理所当然的离别。人与人之间的不同的也仅仅是时间的早晚。

「那么,在图书馆和你说话的那个人应该没关系吧」
「诶……?」

像是要将我好不容易挤出的话语抹除一般,一直以来非常平静的寒风将我们吞没。
 舞花的围巾啪塔啪塔的随风抽动。

在图书馆说话的,那个人?

我反复思考舞花的话语,虽然头脑中已经明白,但我还是问了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身体,没有那么糟糕吧……?」

冬华的笑容和痛苦的表情不断在我的头脑中交替。
 此时此刻的心情要比被问到父亲的事情还要痛苦。

「冬华她……,……没关系的。……昨天也很有精神」
「……这样啊」

舞花和我错开了视线。

「那个人,叫做冬华啊」

她小声的说到。风几乎盖住了身旁的她的声音。

「走吧,别感冒了」
「……嗯……?」

吵归吵闹归闹,但是这样安静的舞花反而让人郁闷。

明明她只有有精神这一个优点了啊……。

无法释然,既然在图书馆看到了我们的话就应该直接和我说啊,我的头脑中现出了很多想要说的话语。没有释然的是我自己,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怎么做。

我明白舞花在担心我。就算是我,也能够明白这种事情的。因为他们两个人真的很像。冬华和父亲要比舞花想象的还要相似。无论是在病房中的生活方式,还是同样在写小说这件事情。除了这些,……大概,他们的状态也非常像。所以说我才无法放任冬华的事情不管。因为我害怕冬华也像父亲那样突然消失。

「这算什么啊……」
「……叶流……?」

我不敢直视的现实。
 冬华会不会像父亲那样消失这种事情,简直就是愚蠢的妄想,空想。这样的我简直和笨蛋一样。

虽然母亲和我说了与冬华相关的各种各样的事情,但唯独没有提及过病情。我只是装作没有注意到这种事情而已。就算这样,我也只能够对自己说着「一定没关系的,这一次一定没关系的」这样的话语来说服自己。

因为,那个冬华,她和这样的悲剧一点也不搭。
 就像天空中那颗彗星一般。

「你在图书馆看到了?与其跟在我的后面,直接问我的话不就好了」
「什……不,不是这样啦!只是我去卫生间的时候刚好看到你们两个人在说话,就在想是不是认识的人啊——这样,我才没有在意!!」

一定,没有关系的。
 绝对不会再这样想了。因为祖母的那个时候我也经过来了。虽然也非常的痛苦,但是我觉得我也多少有所成长。
 所以,我全力欺骗着舞花,也欺骗着我自己。

冬华绝对不会变成父亲那样的,现在的医学在进步。因为这样没必要的事情而担心,作为备考生的我也真是愚蠢啊。这样愚蠢的,仅我自己就足够了。

「她是很有趣的人哦?下次我也介绍给你吧」
「诶,但,但是……真的好么?!」
「指什么?」
「因为那个人不是叶流的……」
「什么啊,虽然说是朋友有些奇怪,她只是刚好和我祖母住在同一间病房所以认识的,不是什么坏人。而且她非常希望有人陪她说话,如果你能在我没有办法去的时候去陪陪她就太感谢了。或者是替我为她去图书馆借书之类的」
「诶……,诶——……?这样的话……我也……?可以么……???嗯……???」

冬华在病房很闲确实是事实。
 虽说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写作了,但是不想写作的时候她也会到处去溜达这种事情我也知道。

「什么嘛,下次也介绍给我啊!就这么定了!」
「嗯,那就这么定了。」

没有理会她伸出的小指,我只是点了点头。
 拉钩约定什么的,好像小孩子一样。

与舞花激动的心情不同,我的心情却是异常平静,沉浸在自己应该如何与冬华相处这件事情中了。但无论我怎么思考都无法找到答案。我究竟是因为将她和父亲的身影重叠而放不下,还是因为担心她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消失而恐惧呢。一想到这个人的事情我的大脑就变得迟钝了。这些事情缠绕在一起乱糟糟的。无论是去神社时候她那高兴的笑容,还是图书馆时她那痛苦的表情,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我只是跟着舞花的脚步向前走着,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到家了,出去时候还没有的母亲的自行车此时就停在那里。看样子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她回来的比我想象得要早,大概是正月的缘故吧。

「那,来——!」

舞花说着停下了脚步,正当我好奇她在想什么的时候,就见到她伸出了手臂。

「干嘛」
「不是干嘛,这个!」

她的手中似乎握着什么东西要给我。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我还是伸出了手,手上传来的感觉比想象得要轻。从舞花手中的落下的是白布和红绳子缝制的御守。御守上绣着合格祈愿的字样,以及我们刚刚去的那家神社的名字。

「这是什么,特意在那里买的么」
「这种东西应该叫做吉祥物吧?」
「……嗯……?也确实有需要这种东西的时候……」

我没有说出『我没打算买这种东西』之类的话语。

「叶流你应该再多求一些这类东西的。这种事情可一点都不能马虎」

求什么呢,比如神明的力量之类的?

她手中看样子还握着一个自己用的合格祈愿御守,与其说是一对,不如说是顺便帮我买的。看在青梅竹马的份上。
 两个人一起合格啊——……。

虽然是想象,但是从今年春天开始我又能够每天都听到舞花这样稍微有些烦人的声音……不过,也无所谓啊,这种事情,总比某一方落榜而缠着另一方抱怨强。至少,如果这种孽缘能够一直持续下去的话,也能够算作命运共同体了吧。想要以笑容迎接春天的,就算我也一样。

「那么下午就要开始为了考试合格而学习了」
「唔……,我,我知道了啦!」

理所当然的吧。有落榜危险的是你才对吧。

毕竟拜托神明之前要将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都做好才对吧。不然的话,就算真的有神明存在也实现不了吧。能够实现的一定是那些努力学习的人才对。虽然不知道神明是不是人类的孩子,但是这种事是人之常情吧。不过实际上,舞花如果不再多努力的话肯定是无法突破入学考试这个升级任务的。

「我陪你学习就当做这个的回礼好了。吃过午饭集合」
「嗯唔……我又开心又开心不起来……,唔——……」

说着,舞花肩膀失去力气一般走回家里。砰的一声,关门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听不到门后面的声音,但是肯定是一边抱怨着一边回去吧。那个该死的家伙。——但是……,

「御守啊……」

说起来很久以前,父亲也给过我同样的东西,一边想着,我将其塞到口袋中。想到大扫除的时候也没有发现的之前那个,这个东西大概也会被放到柜子深处吧。毕竟,御守这种东西没有什么用。

虽然可能会有人说我这样会被神明惩罚,但是我深知自己祈祷的事情不会实现。如果只是祈祷而什么都不做的话,大概,什么也不会改变的。就算什么也改变不了,神明对于世界上人的残酷也是一样的的。

所以说,我不相信神明。也不想要将自己的愿望寄托于神明。

就算是神明真的存在,无论是我怎样祈祷,如果无法传到神明的耳朵,就和没有也一样吧。这样想着,我打开了自家的房门。

「早,上好!新年——非常——快乐啊!今年也多指教哟——!」

就这样快要平静下来的心情被喝多的母亲这一叫立刻抚平了。
 母亲就连父亲去世的时候也绝对不会再我的面前落一滴眼泪。
 在葬礼的时候她也是呆呆地往前看,注意到我的视线之后就对我笑着说道。
「接下来也请多关照了哦」

大概,这句话没有什么意思吧。就算拘泥过去的事情而担心未来也没有办法。我一边非常感谢自己那位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非常乐观的母亲,一面又在思考如何能够让她在下午学习会的时候安静的睡觉。

「过分尽兴之后会很痛苦的哦,妈——」
「唔——」

手放在门把上准备关门的时候,看到门外飘下的雪花如白色棉花一般。难怪今天会那么冷。
 我一言不发的关上了门。

将那差一点就飘进屋内雪花关在门外。

冬天,真讨厌啊。
 因为一直会让我回想起讨厌的事情。

(4-3) 元旦夜里的梦称为初梦

父亲是一位经常看着原稿纸呻吟的奇怪的人。

一面被作为主治医师的母亲训斥着,一面提出资料而非药品的需求。
 虽然不是不怎么畅销,但是如果喜欢书的话去问一问名字也总能够找到。没错,他比常人有那么一点文才,同时,他比常人有那么一点身体不好。

我曾经问过父亲一次「雪是从哪里来的」。

我从病房中眺望那银装素裹的街道的时候问的父亲,一向从来没有停过笔的父亲第一次停下了笔,所以我的印象非常深刻。

「从哪里来的,大家都似乎知道一般实际上却不知道啊」

当时还小的我就这样接受了父亲这番话,虽然对于父亲原来也有不知道的事情这个事实有些惊讶,但一定不是这样吧。

大家都是表面看起来知道,实际上却不知道。

虽然现在再也无法问出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了,但是,他一定是想要告诉我什么更深层的含义才对。
 了解了雪花形成的原理之后,我才更加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不同。

说起来除夕那天我好像被讲了类似的话。

被讲了「这个世界上了解的事情才是少数」这句话。

虽然最初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我并没有什么想法,但是现在这样看着手握原稿的父亲,我终于想到了。

——他们两个人非常像。

同样是作家,以及作为作家所看到的同样的景色,感觉。还有那一样的存在方式。

不知是偶然还是我擅自去解释他们的共同点。不管怎么说,他们之间的相似程度让我无法忽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对舞花生气,因为她说冬华和父亲不一样。这不过是愿望或是妄想罢了。如果说他们很像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的臆想的话,那我和她也一样吧。

他们两个人不同。虽然可能有些相似,但是他们没有任何联系,理所当然的是不同的人。所以,不要这样笑我。

「……爸」

看到父亲和病房中的冬华一样的笑容,我语塞了。

这一定是梦。父亲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所以说,明明没有必要考虑的,我却非常想要和父亲说些什么,而且想要哭。

比如母亲在父亲去世之后变得如何。说着父亲书虫转世变成了书本的祖母也去了父亲那里。住在旁边的舞花依旧烦人。

我有很多想要说的。
 也想要听父亲说很多的话。

然而,我的喉咙却无法发出声音。
 父亲抚摸着我的手,我的脸颊,温柔的笑着。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这样困扰的我笑了笑,又低头继续写起了故事。
 和那个时候一样。似乎比起我,写作更加重要一般。

我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读完父亲的故事。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喜欢上比起自己更受父亲疼爱的那些登场人物。虽然我也知道这种事情只是笨蛋一般非常孩子气的嫉妒心而已。

「写故事就这么重要么。……我完全不能理解啊」

父亲点了点头。继续写着原稿,将写好的部分原稿递了过来。
 我犹豫着要不要接过来,但是最终还是败给了父亲那为难的笑容,勉勉强强的接了过来。但是,泪水润湿的眼眶让我没有看清任何文字——。

翌日清晨,在床上醒来的我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回忆着刚刚那意想不到梦。坐了起来——,但是因为室内寒冷难耐,我将被子盖在头上又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梦的内容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回忆起来这个梦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我那个时候还完全不知道父亲想要传达给我的意思。

(5-1) 她和父亲一定不同才对

-5-

新年过后的两个月里,班里的气氛慢慢变得沉闷。就连那个舞花在上下学期间也切换到考试模式,开始翻看单词卡片,用耳机播放听力考试的音频了。从二月份开始,就到了这里真正下雪的时候了,周围的积雪不断变深,我们选择步行上下学的日子也渐渐多了起来。无论是凶吉方面还是安全方面,在冰一般的雪地中骑车都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听到冬华说她最近的兴趣是眺望河川步道上艰难行走的人们,我不由得感叹她的本性果然很糟糕。

「摔倒的话可是很疼的。那可不是雪而是冰哦?摔倒的话一定会擦破皮的」
「但是故事中的话,向快要摔倒的恋人伸出手去,结果两个人一同摔倒在积雪中,一定会笑着留下非常美好的记忆的吧」
「你不是已经断言这是故事限定的情节了么」
「毕竟我从来没有在这么多积雪的地上走过嘛」

冬华若无其事的,和往常一样闹别扭一般嘟着嘴向我提出要求。

「不,绝对不行。会感冒的哦」
「诶——……?」

这位大小姐似乎希望我带她逃出病房去外面走一走。但是,无论是哪一方面的摔倒我都承受不起。

「比起被笑,还是笑容更适合你呢」
「哎呀,这还真是谢谢了?」

本来想要挖苦她一下的,但仿佛白费力气一般,被她老老实实地接受了。明明应该就此收手才对,我却继续道。

「冬华你不是没有对象么」

本来以为冬华一定会说着「你在说什么呢,我可是有一位很有家世的未婚夫哦」这样刁难我的。所以看到冬华那样安静微笑的样子我的内心变得格外难受。

要说有没有对象的话,冬华她大概没有男朋友吧。但是,为什么呢,这种感觉——,……非常,不舒服。
 如果是被谁这样说的话倒还好,至少能够有发泄的对象。
 然而是自己故意使坏才这样的,……我就像个笨蛋一样。

「你不否定呢」
「因为没法否定呢。要说为什么的话,和我说话的男孩子,叶流君还是第一个」
「骗人。说谎可是小偷的开始」
「这样的话,作家们就是小偷的集合了」

我时不时地无法猜透这个人说的究竟有几分是真的。因为她总是敷衍我,所以我也只好这样回应。如果硬要追究这样究竟好还是不好的话,大概哪个都不算。这是我们之间的距离感,在随意的部分适当说着暧昧的话语来搪塞敷衍,不触及关键的地方,便是我和冬华的日常。这便是我每周去一次医院的理由。

「季节更替了呢」

冬华一边眺望着积起的雪一边说着。
 天气预报中下雪的标志也在今天就截止了。下周开始似乎会持续放晴。

「天气变暖不是挺好的么,这样也可以随意开窗户了」
「确实,天气寒冷的话早上起床太困难了」

随意的对话,随意的回应。冬华的视线重新回到了原稿纸上。她的故事迎来了收尾阶段,生活在这令人窒息的时代的大文豪从头开始阅读,为最终结局的盛大场面而烦恼。

结果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将冬华介绍给舞花认识。
 看到舞花那样认真准备考试的样子我就觉得还是先让她准备考试比较好。和冬华说过此事之后,冬华和我抱有相同的意见说着「等考试结束之后再说」。既然心疼考生的话,明明也应该对我说「暂时不用来也可以的哦」这样的话语,可是就算我下周要考试了她也没有这样说过。

「说起来你有几分把握?」

正在我移开红色卡片确认自己背诵情况的时候,冬华头也不抬的对我问道。

「如果和我预想的一样的话,应该是非常有把握吧。叶流流完全不用担心能否合格这种程度?」
「我可没有乐观到那种程度。我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诶——?既然这样的话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偷懒啊」
「嘛,比起为了考试改变,还是一如既往比较好」

而且就算现在开始用功也不会增加多少知识储备。最多也就能够在100分的基础上再提个两三分左右。考试中0到50分还是比较轻松的,但是从50分提升到100分就变得越来越困难了。而且现在所有科目都能达到合格线以上的我完全没有着急的必要。

「说起来冬华你擅长学习么?」

因为听说她一直过着住院生活,就觉得是比较敏感的话题,一直没有问过,但我总觉得她的能力应该还可以。

「嗯——,还行吧?也不是很坏?也还行」
「……嗯?」
「什么?」

大概是因为在读原稿吧,她似乎想要让我再说一遍。

不过虽然我这么问,但是她学习好坏都无所谓。毕竟她不是在写原稿就是在读书,知识储备应该相当丰富。学历也不是唯一,而这样思考着的却是进路都没有确定的我。只要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会全力以赴,这就是所谓的学习能力吧。不过对于冬华来说只要在这间病房,这种能力就和她没有关系。

「毕竟如果要想成为作家的话,那种事情不需要呢」

听说我的父亲也是,大学上到一半就退学了。
 虽然有考上大学的脑子,但是却没有去上学的毅力。
 一直不去上课,天天泡在文学部中,不知不觉的学分就修不够了,主动退学之后却霸占着部室的一角。所以成为作家的人是不是都哪里不正常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冬华也有成为作家的潜质。她愚蠢到让人头痛,却又只对故事感兴趣。

「我不打算成为作家哦」

所以说,就算你说了那么多次我也只觉得是在开玩笑。

「虽然我可能算是作家,但是这个故事我并不打算给任何人读」
「为什么啊?」
「你问为什么……。我说,叶流君?你难道有那种想要将自己的想法全部展示给众人的自我意识过剩的展示欲望么?」
「不,完全没有」
「看吧,就是这样」

要是平时,冬华肯定会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阐述自己否定的理由。但是这次冬华却没有说清楚,将自己绝大部分的精力完全用于原稿上,像是想要远离我一般。

「也就是说……,……你是觉得害羞是吧?」
「什……,」

虽然从我嘴里说出来有些抱歉,但是我和她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多少能够知道她想要说些什么。这个人意外的很容易害羞。不对,应该说没有比这更让人意外的事情了。
 看到这样面红耳赤定住的她我不禁有些好奇。

「我倒不认为这种事情值得害羞。毕竟是冬华拼尽全力写出来的东西,而且我也不认为会有人小看你就是了」

虽然说不定也会有人觉得这种事情本身就是「笨蛋一样」,但也没有必要特意花费时间去听这种发言。这种事情只是那些嫉妒者,或者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才会做的事情。

「才没有……这回事……」
「也就是说?」
「……你不是作家,这种感觉一定不会懂吧」

不,大概,就算不是作家,你也不会懂吧。

冬华小声补充后,就又看向了原稿。
 那悲伤的目光让我心痛,但我并不知道其原因。
 我有些焦躁得嘟囔道「这算什么啊」。——大概是因为这个吧,我继续说着违背本心的话语。

「确实,我不懂呢。我一点也不了解冬华的事情。而且我也没有想过要写故事」

我的头脑并没有反应过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却就这样说了出来。

冬华露出有些受伤的表情抬起了头,似乎不太满意。
 但是,她并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沉默许久,冬华露出了笑容。

「啊哈哈,抱歉啦?刚刚是我使坏,我道歉」
「冬华……」
「我写这个仅仅是因为兴趣啦。没有想过要给任何人看哦。而且我完全忘记了你父亲也是作家这件事情。让你不开心了的话非常抱歉。作为道歉,允许你对我做一件你喜欢的事情」
「哈……,说什么蠢话呢。我没有生气哦,当然父亲的事情也是。我也不是很在意他的事情」

说着,我也意识到了自己一时的鬼迷心窍。

「我也没有多喜欢他」

我说着自己完全没有过脑子的话。也许是为了对「用这种似乎什么都知道的说话方式」说话的她逞强吧。

「冬华你和我那位父亲可完全不一样呢」

我明明知道这样会伤害到冬华,却仍然像小孩子一般一意孤行的说到。
 但是我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多少变得和她对等。因为有些不甘心被当做小孩子对待。所以说,哪怕是一点也好,我希望能够让她不开心。想要剥开她那层成熟的伪装。
 然而冬华却说,

「……说的也是呢,一样的大概也就只有病情了吧?」

平静的笑容仿佛正在踩踏着我的心脏一般。

「病情……么……」

我对这个从来没有提及的话题感到痛苦。

「最多还有半年吧。大概,我就会和你的父亲一样丢下你离开」
「——……」

我不想要理解这句话,大脑一直在拒绝理解这句话。

「就算听到这个也会烦恼吧?但是,已经到时间了……毕竟也无法一直对你瞒下去呢。所以说,你可以不用来了哦。叶流君?你必须好好活下去啊」
「你在……说什么呢……」

我就像个笨蛋一样。就算我否定这一切也无法扭转冬华的病情,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想要承认这一点。

「冬华你绝对不会像我父亲那样的……,对于你来说演悲剧的女主角也有点太大材小用了啊……?」
「我明白的。我也无法成为女主角。这种事情我自己最清楚了,而且我说不定会比那颗彗星先结束——。……但是,也可能不是这样。所以说……?所以……,」

冬华紧紧握着原稿抱在胸前,低下头小口的深呼吸,然后继续道。

「所以说,你不应该再来我这里的」

她露出了仿佛故意一般令人心痛的笑容。手中发出的声音的原稿纸以及那颤抖的指尖,光是看着就令人非常难受。

「顺便一提,大材小用放在这里是语病哦。认真点啊,备考生?」

冬华似乎在意我的感受一般装作平时的样子,说罢,将原稿放在桌面上,伸手抓住床上的床帘递给我。

「我累了,先睡了哦。帮我拉上床帘可以么?」

她明确的,说了让我回去。这种事情,就算不说我也知道的。我现在,被她拒绝了。我的心就像是被揪住一般非常痛苦。

「……我知道了」
「……晚安」
「……晚安啦」

我不可能一直盯着盖着被子背对着我躺在床上的她。
 我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整理好自己的东西,披上外套走出了房间。

「等我考完试还会过来的」
「…………」

关门之前,我尝试这样说了,但是我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发颤,以至于没怎么发出声音。
 我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到,她没有任何回应。

我就这样的关上了房门,径直地朝着电梯的方向逃去。
 注意到母亲的身影是在我走进电梯按下一楼的按钮之后。

「要是让女孩子哭泣的话我可饶不了你哦。我想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记得学习哦?」
「什……,」

抬起头就看到母亲在那里坏笑。电梯门在我问出这句话之前就关掉了。
 轿厢中播放着轻音乐,电梯中只有我一个人,平时经常会上下人的电梯今天却没有停过一次。电梯也因此只花了十几秒的时间就来到了一楼。但是我却感觉这段时间格外的漫长。

——这真的是因为相对论吧,冬华。

很久以前,虽然这么说也只是上次在图书馆遇到冬华后回去的路上……?我似乎提到了相对论,但那个时候并没有很深的含义。仔细想想,我和她一起度过的时间似乎又短又长。

我自己都不曾想过自己竟然会坚持那么久去病房见她。虽说是因为父亲那时经常去病房已经习惯了,但是这次是为了陪一位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说话。这一定很奇怪。正因为现在我和冬华相识,所以我才想等考试结束之后一定要再来见她。……这真是奇怪的感觉啊。

母亲有的时候会调侃我和冬华之间的关系,但是我们并不是恋人,也不是说我被冬华吸引了。
 她确实是个美人,和她说话也非常有趣,但是并不是这么回事。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大概,这并不是恋爱的感情。并不是我喜欢冬华,想要对她这样那样。……我只是,不想让她变得孤单一人。仅此而已。

「……结果还是像是在找借口啊」

终于,电梯打开了门,我像是被释放一般塞好围巾走出了大门。
 因为学校是中午放学,现在太阳还没有落山。透过薄云可以看到淡淡的白光。走到河边从上往下看的时候,时不时的就会和吵闹的情侣擦肩而过。

大概,和他们不同。

我这样想。
 我并不是想和冬华成为这样的关系。
 抬头看向病房的窗户,却发现窗户里面拉着遮光帘。不过就算冬华真的在那里看着这边,我恐怕也没有勇气和她对视吧。

——你不是作家,这种感觉一定不会懂吧。

冬华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如此寂寞的表情。我明明不忍心看到这种表情的,为什么我会来这里呢。
 告诉我她自己病情的时候,那个人一定要比我更加无依无靠才对。为什么我却——……。

我知道的。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所以我知道的。
 但是,就算这种做法再怎么正确,我并没有和她接触的理由,我也并不是能够让她在疾病面前无条件感到安心的大人。

心情稍微有些郁郁寡欢,我挠了挠头。
 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整理好思绪。无论是冬华的事情还是天上的这个,我都非常讨厌。

我不断对自己说着「考试之前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一边迈出了步子。但是,头脑中那个人的样子却一直无法挥散。不过,下次去冬华那里一定是在考试之后。既然这样,应该之后再考虑她的事情才对。没错,这种事情我明明知道的。但是心里总有些莫名的焦躁和烦闷。

「啊——,真是的!」

我很少见的出声抱怨着,捡起地上的雪团了个雪球,迈出一步准备将其扔到河面……,但是,踏出的左脚却踩在了冰面上。视线中的景物随着倒下的身体而变的倾斜,我摔到了河川的下面。

我不断发出「啊」、「呀」之类的连自己都觉得丢脸的悲鸣。腰和肩膀撞在这已经变硬没有任何缓冲作用的的冰雪上,我看着天空。

「真的是……和笨蛋一样……」

路上的行人惊讶的看着我,没有比这更羞耻的事情了。如果要是被熟人看见的话就更糟糕了。

「叶流……?你在这做什么呢,没事吧……?」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也太巧了吧,青梅竹马啊」
「别说蠢话了赶快起来,小心感冒啊」

就算她不这么说我也打算这么做。我坐了起来,围巾末端的冰冷感使我身体一颤。啊,我真的是太讨厌下雪了。
 我无奈的看着自己落下的痕迹一边爬上斜坡,舞花对我伸出手来。

「那里很滑哦」
「啊—……嗯……?」

我一边确认着脚下,一边整理着裤子。与其这样说,不如是说舞花在帮我拍打着背部和裤子。雪的结晶在空中飘散。

「别这样,怪害羞的」
「从这里摔下去的你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呢。好啦,还没弄干净呢」
「啊——真是的!好郁闷!」

我是在无法忍受这比平时还要缠人的舞花,就用手臂轻轻将她推开了。
 因为平时几乎没有被我这样做过,舞花瞪圆了眼睛。看到这个样子,我不禁在心里咋舌「糟糕了」。

「……发生什么了么?」

看吧,这个家伙一向非常敏锐真的好烦人。

「什么事都没有」
「别骗我了,都已经暴露无遗了」
「都说了什么事都没有」
「不要小看青梅竹马啊。这种事情我还是明白的。你和那个叫做冬华的人之间发生什么了吧」
「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唔」

我深知这样的争论没有任何意义。这种时候舞花总会变得非常纠缠不休。要是平时,我早就会让步或者是说些什么搪塞过去。但是,也许是因为一个人从这里摔下去吧,我并不是平时的我。
 也许也是因为被母亲单方面的说了那些话吧,我现在可能非常想要找一个人倾诉。

「被她说了不用再来了,是不是就真不再去会比较好啊」
「被说了不用来下次再来的话会给她添麻烦的吧。……话说回来,这不就和跟踪狂一样嘛」
「也是呢」

既然这样的话完全没有考虑的必要了。冬华她既然说了不要来了的话那还是不去会比较好吧。……自己说出这句话也太残忍了。这样的话我就希望能够有一个人来肯定我这样逃避的行为了。我觉得冬华一定不是「不希望我再来」了。虽然没有什么自信,但是我并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让她讨厌的事情。
 这样想着却希望舞花能够推自己一把的我真的很奇怪。再怎么说我的性格也太坏了,这样真的很丢脸。

「抱歉,忘了吧」
「不不不,怎么可能这样就算了呢。你是笨蛋么。莫非叶流比我想的还要笨?」

就算再怎么说,被这样说成笨蛋也实在是有点过了。我背对舞花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我的心情无法平静,但是考虑这些又很麻烦。
 由于借口太过随意而没有说出来的我觉得真的怎么着的无所谓,稍微有些不可思议。

「叶流还真是个小孩子呢——?」

这样说着,舞花合着我的步子,一边发着如「哟」、「吼」之类的跟在我身旁。

「这样的舞花才像小孩子」
「看吧,就是这种地方,一点也不成熟哦,秋宫叶流君?」
「……」

说实话,被舞花当做小孩子来对待是我最生气的。
 我并不是在小看她,……怎么说呢。也许因为她正如外表一般,非常的孩子气吧。不过也许并没有什么理由,完全是感情用事罢了。

「我可没有像叶流那样张开奇怪的防线,说着『反正就是如何如何』然后放弃哦?既然要做的话就要拼尽全力,不赌上性命拼搏的人生可就太可惜了」
「你就是这样吧」
「我就是这样哦?」

说着迈出了一大步的舞花脚下一滑。

我一下子抓住了发出悲鸣的舞花的腋下,虽然我也差点摔倒,但总算二人平安的逃脱了灾难的发生。「哇……呜……明明下周就要考试了,好险好险」,看着瞪大眼睛吓到的舞花,我叹了口气说到。如果那个道理是真的,我在滑下去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落榜了,真是不吉利啊。

「我觉得,叶流在这里真的是太好了。……嗯,能够和叶流成为青梅竹马真的是太好了——」
「青梅竹马真是方便啊」
「青梅竹马就是很方便啊!」

她每次都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还真是拿她没办法。

为了放学后抓住老师问问题的她也要让她赶快学习。
 并不是任何一方先开始,我们只是自然而然的,肩并肩同时迈出步子。也许是因为有了刚才的经历,我们走路的时候比平时更加小心,不时的确认着脚下。慢慢的向前走着,慢慢的远离冬华。

「果然,一直一个人的话会非常寂寞的吧」

舞花似乎并不是在询问,而是自顾自的说着点着头向自己确认一般,然后噘着嘴对我说道。

「这样想的话,叶流一定会去多管闲事的吧」
 就好像在说只要是我的事情她就一定能够看透一般。真是郁闷。
「我就多管闲事的顺便就陪你一起学习吧。……反正,你一个人的话连一个小时都无法集中吧?」
「才,才没有那回事!」
「那我就计一次时好了」
「唔————……!!这种事情我觉得不妥——!」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对话了。

比如考试中可能会出现的问题,放学后留下问老师的内容,以及那没有什么意义的话题。
 走下河川,就在医院看不见之前,我瞥了一眼冬华的病房。看到的只是从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的街道上看向医院的景象。
 我想要在考试之后再拜托她给我看一次她的原稿,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对她传达自己的感想。这样的话,我多少就有了在她身边待下去的借口。

我不想要将小时候见到的父亲的样子和那个人重叠。但是,对她的这份情感大概和那个时候对父亲的并无二异。哪怕是很少的时间我也想要待在那个人的身边。
 这并不是夸张的想法。
 我不是作家,没有办法将这种心情言语化,如果是冬华,她大概会给出一个非常华丽的定义吧。

这种事情稍微有点害羞。我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准备着考试。这一天的事情我无法忘记。

(5-2) 共度彼时

话虽如此,考试这天也和平时一样,一边感受着「舞花好烦啊」,一边前往考场,这场盛大的活动没有任何意外的平安结束了。

虽然也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是沉着冷静地应对也就都过去了。就和平时的考试一样。
 和学校的朋友道别之后,舞花就开始抱怨考试中的错题,以及自己的成绩可能没有想象的高之类的,但无论结果如何,我们终于从备考的学习生活中解放了。

「话是这样说,要是考不上的话就没有学上了呢」
「呃啊——!!」

分别的时候,我这样说道,为了不让自己的屁股遭殃我立刻逃进了家门。关上房门,就听到门的另一侧舞花吵闹的声音。看样子因为不用学习的她情绪非常高涨。

放下背包,换好衣服之后,我找了一条积雪比较少的路骑着车出发。

今天非常暖和,完全没有必要戴着围巾。慢慢回暖的天气诉说着春天的到来。
 平时难蹬的脚踏板今天也变得非常轻快,焦急的心情促使我站起来骑车。

不只是舞花,说不定就连我也沉浸在这考试后解放的喜悦中。

回家的路上,倾斜的太阳慢慢转变为夕阳,虽然也有些在意探望时间,但越是接近医院我就越是焦虑于自己究竟该以怎样的表情来面对冬华。她对我说过「不用再来了」,但要是仍然硬着头皮去见她的话,我总有一种无法和好如初的预感。
 还有对于我和她的关系无法挽回的恐惧。

我下了自行车。河川上的人很多。
 这里骑车的话有些危险。没错,这是借口。

我害怕靠近街道尽头的医院。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我明明不是去告白的,但是心脏跳动的声音却非常烦人。
 虽然刚才头脑一热就从家飞奔出来了,但是这样真的好么。我自问自答,蹬自行车的脚也停了下来落在地上,在夕阳下的医院前双腿发软。

我有一种今天不去见冬华就再也见不到她的预感。不对,我并没有去见她的借口。被说了不用再来,考完试之后又不去的话,我就真的没有办法再去那个人的病房了。我明白的,这种事情我还是明白的。

我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胆小,如果没有外婆的帮助,我不可能会积极地和冬华产生这样的关系吧。我的交友范围很小。朋友不算少也不算多。关系好的人有几个我也能满足了。所以,我究竟……,……真的,想要去见她么……?

温暖的风中夹杂着一丝寒冷。

夕阳逐渐变的倾斜,随着影子慢慢变长,我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我非常期待有人能够在快要窒息的我的身后推我一把。——但是,这样的人现在却不存在。只有在这个时候,舞花一定会在家中大吃特吃忍了好久的甜食,冬华也不会刚好从病房中偷偷溜出来。

我只能凭借自己的双腿前往病房。

「……这到底是算什么啊」

仔细想想不禁觉得自己蠢得想笑。
 仅仅是为了见冬华就如此夸张的无法下定决心。
 我踏着踏板,朝着医院的方向骑行。得快一点了,要是探望时间结束的话就真成笑话了。

我和平时一样将爱车停到停车场,穿过大厅在接待处登好记,朝着病房的方向走去。登记窗口的人是多次送醉倒的母亲回家的同事,和对方简单寒暄后,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些。我站在病房门前深呼吸,轻轻敲门,等待里面的回应。

这个四人间病房一如既往只有冬华一人,这一点从门口的名牌上就可以看出来。

但是,并没有任何回应。

想着她是不是睡觉了,我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寒冷的空气从房门中涌出。

开着的窗户,以及被风掀起的床帘。

空无一人的病床上放着的原稿纸哗哗作响,似乎要被吹散一般。

「冬华……?」

不好的预感。
 心脏像是被吓到一般突然加速。

我回想起来了之前来医院看望父亲,病房中却空无一人,后来才知道父亲被送往重症监护室这件事。

父亲那痛苦的微笑和母亲那悔恨的侧颜扰乱了我的呼吸。头有些晕,这才注意到是因为自己的呼吸有些不畅,意识到这一点的我仿佛肺部开了个洞一般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没关系,一定没事的。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刚才在登记处的时候就应该听说了才对。

我再一次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关掉窗户。
 渐渐的,太阳快要完全落山了,在落日余晖的照射下,我的脸颊也仅仅有些微热。就在我眺望窗外风景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是很少会响起的邮件提示音。思考了片刻的我终于有了头绪。我从背包中取出手机后,就听到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回过头就看到瞪大眼睛的冬华站在门口。

「叶流……君……?」

她的手机握在胸前。
 刚刚收到的邮件就是她发过来的。大概是因为房间中讯号很弱所以才出去发的吧。脸颊似乎因为天气的关系有些变红。

「我考完试就过来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诶……诶……?」

冬华处于混乱中,甚至感觉她会当场吐泡。

「话,话说,邮,邮件……!!手机给我!!」

呆住的冬华的脸转眼之间变得通红,她一脸慌张地朝着我逼近,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对我发怒道。

「赶快给我!快点!!!」
「啊……给」

我将手机交给气势汹汹的她。但是,她似乎没有用过智能机,不断发出「诶,这个,该怎么操作……诶诶……?」的声音,一边宛如要将屏幕戳碎一般摸索着解锁方法。不过她甚至无法找到密码解锁的画面。顺便一提,我的是指纹解锁机型。
 实在看不下去的我拿过手机解锁打开邮件应用。

「这个,删掉就好了吧?」

送信人的地方写着绯乃濑冬华。看样子是她发送了相当害羞的邮件。依旧泪眼汪汪的冬华红着脸点了点头。

「好了,我删掉了哦」

说着,我操作着手机。

「真的!?真的删掉了!?」
「删了删了。毕竟我留着也不会发生好事不是么。冬华你肯定会对我发怒的」
「发怒……倒是不会……,……嗯……,抱歉。你肯定有些慌乱吧……先冷静下来吧」
「嗯」

冬华回到床上蒙住被子不时发出「唔——」啊「啊——」啊之类的声音,然后慢慢露出眼睛看着我,但仍然没有说出什么话。

看这个样子她今天也是一天都有些不安。不只是我自己这样真的是太好了。今天能够来医院太好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松了口气。

「……抱歉啦……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慢慢冷静下来的冬华勉强的低下了头,我屈身坐在椅子上。这样看起来和平时一样。
 虽然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是我接下来准备要做之前没有做过的事情了。
 所以我趁着她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来开口道。

「我考完试了,所以请让我阅读你的原稿。就当做是给我认真准备考试的奖励」
「不不不,你,你给我等一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对冬华的故事变得感兴趣了,就连考试的时候都有些在意这种程度——……这样?」

尽管说起来非常的羞耻,但是我也只能这样去做。虽然我并不是在模仿舞花,但是我并不擅长说话的技巧,无法巧妙的欺骗对方让对话随着自己的意愿进行下去。所以说,我只是去除一部分非常害羞的本心,然后坦率地说出自己的心意。

「毕竟还没有实现之前的读完故事说出感想这个约定。反正我最近一段时间也很闲。就算你说不给我读我也打算强行去读,不然的话就让我使用你之前对我说的『做什么都可以的权利』」

就算没有全部说出来,这些也不是说谎。冬华难得的张着嘴定住了一般,脸上渐渐变得害羞起来。宛如积雪消融的山中景色。

「既然这样说的话……就没办法了呢……?」

那微弱的夕阳残影染红了她的双颊。

「但是,用在这种事情上真的好么?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对我这样的美人,要求做一些H的事情么?」
「因为事后会很恐怖的所以我做不到」
「你很懂嘛」

冬华笑着说完,又一脸害羞地擦掉流下的泪水。她的样子弄的我心里痒痒的,一时堵塞。我在头脑中飞速检索这种时候的应对策略,结果一句幽默的话语也没有找到,只能笑着应付过去了。

我对于自己缺乏词汇感到厌烦,但是这也没有办法。毕竟我是无法成为恋爱小说的主人公的。

「还有,……既然这个是非作家无法理解的东西,我也要尝试写小说了……」
「……诶?」
「这样一来……,我说不定,……就能稍微了解你一点了」
「啊……,啊——……啊哈……??这种时候应该怎样笑才好呢……?诶……诶嘿???」

说实话这种恶心的笑容有些冷场。
 她双颊放松,似乎想用手遮表情住一般扭扭捏捏的,什么啊这个人。
 因为太久没有见到她了我都差点忘记她是怪人种族了。

「嗯……,你没必要这样哦?因为,你看嘛,我是因为喜欢才写的,强迫你写也没有什么意义,而且这也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到最后我还是没有理解她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最后,她用着说教一般的语气对我说道「总之!你不用做那种事也没有关系的!听明白了么?」

虽然我的要求也有些强硬,但是冬华这种说法不也是很强硬么。

「嘛……,既然冬华你都这么说了,我倒是也可以不写……」

事到如今我已经记不清因何而起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因为是否给别人看自己的小说来着,……她应该会答应我的吧?那个……我用掉那个甚至可以要求做H事情的权利所提出的要求。

我向她确认之后,她却红着脸说道「既,既然你都说了不做H的事情也没关系的话!?」
 看了看她那不能算大的胸和原稿,就算是恭维也用不上因此烦恼的我点了点头。

「我对那种程度没什么兴趣」

砰的一声,久违的听到了自己被用原稿纸打的声音。

「尽情地读吧」

看样子这个是完成写作的原稿本了。就在我全力备考期间,冬华也一定浪费了不少的自动铅芯吧,无论是垃圾桶中还是桌面上的原稿数量都非常的多。正在我叹了口气准备接过原稿的时候,冬华慌慌张张的收了回去。

「还没有……还没有写完,所以……?虽然有这种心情,但这不是值给其他人看的文章呢……我要是不誊写清楚的话叶流君你一定看不懂呢……」

确实,这份原稿纸上的文字宛如哪个大文豪一般写的洋洋洒洒,完全让人联想不到是一位少女所作。

冬华的字写得漂亮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不过,也没关系。本来让冬华给我读她的原稿就是我来这里的借口。对我来说只要能够和冬华产生联系就足够了,而且,这种联系比起原来那样和没有也差不多的也要好太多。
 冬华稍微考虑了一会儿,笑着说道。

「那,我可以提出一个条件作为交换么」
「条件……,么?」
「没错。虽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如果你有那么一点点想要写故事的话,一定要写下来。……如果想写的话,一定要好好写下来——。……不过,虽然不可能,这是我和奶奶的约定,如果能够实现的话我们都会非常开心的哦?」
「那种约定……,不就是徒有其名嘛」
「但是,我相信会有这样一天的到来哦。所以,接受吧?」

我和祖母之间没有实现的约定。

我没想到冬华还会记得希望我能够讲述有趣的故事这个请求。和冬华的原稿来比较的话,这些事情感觉非常麻烦,但是如果这是能够和冬华产生联系的事情的话,倒也不坏。

「我明白了,就这样吧。——当然是要等有那样一天到来对吧?」
「嗯呢?」

冬华笑了。
 我们一定能够变得和之前一样吧。
 但是,有件事我必须要先向她挑明。深吸一口气,慢慢的呼出,我继续道。

「我也有一个算是提案还是说请求比较好呢。……希望你不要在意我父亲的事情。因为我是来见冬华你的」

我想要告诉她,我并不是为了代替谁,只是单纯的想要来见她的。

「本来,冬华你任性点就非常好。从开始到结束,冬华你一定非常适合任性女王这样一个角色」
「女王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我要活的精致,死的高雅的意思么?」

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

感受到跳动之后,我意识到对话因自己而起,便倒吸一口凉气继续道。

「到最后也要精致的,傲慢的,以喜欢的方式死去哦?无论冬华你多么蛮横,无论是病死也好,因彗星而死也好,到那之前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的」
「……叶流君……」

和说出的话语不同,我完全不想要一直看护着她。不是因为我将她和父亲临终前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而是我根本不想要看到冬华逝去。
 所以说,我不想要她说出「死」这个词。只是听到从她口中说出这个词,我就感觉死亡离她更进一步,所以非常痛苦。

但是,已经到了我们不得不去面对这个事实的时候了。
 我们已经无法再忽视这个迄今为止一直敷衍搪塞、视而不见的注定会降临的未来了。

我继续道。

「我想要守护冬华的笑容」
「明明都没有实现奶奶的愿望?」
「所以,这次才一定要实现」

我想要守护冬华。
 听到我的话,冬华笑着用袖口抹去落下的泪珠。

「那请直到最后都陪在我的旁边。叶流君。我也会在你死之前都陪在你身旁的」

她用力握紧手中的原稿纸,对着我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一起迎接那半年后,或许降临的终结。

没有任何的凭证,甚至连勾指起誓都不如的,仅仅是口头约定。这种愚蠢的愿望一定不会实现吧。
 我点头。
 只要这个人的病无法痊愈,我的这种不安就无法消散。

但是,我们定下了约定。

「真没办法啊,无论发生什么我都陪在你身边好了」

我稍微逞强的说到。

冬华对着这样的我静静地微笑,望向遮光帘拉开的方向。

(5-3) 彗星会落在我们身旁

「……那个会落下来的对吧」

完全暗下来的夜空中那颗彗星格外耀眼。虽然肉眼无法确定其距离,但是它确确实实的在朝着地球靠近。在冬华的病房中已经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了。

「那个不是应冬华你的呼应才来地球这样的设定么?」

这句话好像是我们走在河川时所说的。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是很久以前了,而且仔细想想,冬华一定是非常认真地说出这句话的。

「没错,我叫来的。因为我不想要独自一人死去。所以就盼望着这个世界也毁灭掉,没想到它真的来了」

是真是假,连考虑都不用,会听信这样危险愿望的神明不可能存在。只是,不想要一个人死去的冬华,和这恰巧造访地球的彗星重叠在一起。然而,那些被宣告死亡的人们却大多无法正视这件事情,只是宛如事不关己一般。但是,当彗星一旦真的降临下来,如果没有做好赴死的心理准备,他们大概也一定会慌乱的吧。

但是,就算真的准备也准备不了什么吧。即使是想要准备,也一定做不到。想必冬华也是如此吧。

「因为是会给人带来不幸的神明老师

就连我,都没有想过半年后那个真的会掉下来。
 想着虽然可能性很小,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那个东西偏离地球,然后我们的明天仍会继续。

但是冬华那样的明天一定无法到来。无论是因为彗星还是因为她的病情。根本没有考虑哪个可能性更高的余地。而且,无论是哪个都有可能成为死因。

「我倒是认为,想要将那一瞬间尽收眼底是作家与生俱来的恶行呢」
「人类灭亡的瞬间?真好啊。如果我能够活下来的话,就可以撰写新世界的神话了呢」

在一个空无一物的废墟世界中,一位拿着原稿纸和笔生存的愚蠢作家。我在某个地方期待着这样的她,想要一直看下去。我还不知道这种心情这究竟是为何。

「你之前问过我一次吧,为什么我要写故事」

冬华再一次看向窗外,平日别在耳后的发丝垂下,让我无法看清她的侧颜,很难推测她在想什么。

「虽然我说过你一定无法理解,但现在你似乎果然没有理解呢。你和我不同。……那个东西不会落到你的身边。至少现在是如此」

就在不久的将来,那颗彗星应该会撞到地球。虽然冬华说那个东西会偏离地球,但是一定不会那样的。那个对于地球上的人们来说,是人人平等的宛如唤醒死神一般的存在。

「莫非那颗彗星只会落到冬华的头顶么?总感觉像是超现实的画一般」
「现在练习的话应该能够像打棒球一样打回去吧」

我笑了,但是心里却无法笑出来。看到她的样子,我就知道这个人已经真的接受死亡了,她觉得自己和我们不一样,已经没有指望了。这样的话我就更不能置之不理了。
 才没有这回事,我们没有不一样。然而她却独自一人,先行一步。

「我并不是……想要让你,能够明白」

说完,冬华沉默了。

我稍稍犹豫要不要对于她这不经意间吐露的言语进行提问。
 但是说话的时机就在我考虑着用词的时候错过,留下的只有沉默。

反正都是死的话,大家一起死会更好。
 这样祈祷的是恶魔吧。

就算不是身患绝症的悲剧主人公,也不是生了什么疾病,无论是谁,死亡都会降临。正在我这样思考的时候——,

「……?冬华……?」

我突然感觉到一些违和感。她低着头,似乎是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一般,但是呼吸却非常紊乱。就在我担心想要看一看究竟的时候,她那纤细的身体突然倒下了。

「喂……,冬,冬华……?」

我撑住她的身体,冬华也用力的抓住了我。她的手指非常烫。

「我喜欢你,叶流君。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在我听到这空虚话语的下一瞬间,她全身抽去了力气。我拼命支撑柱她的身体,扶着她躺在了床上。

「冬华……?!冬华!!冬华!!!」

被呼吸紊乱失去意识的冬华弄得惊慌失措的我过了很久才想起呼叫铃的存在。直到护士飞奔过来,迟到的母亲对我说让我先回去之前,我一直在那里茫然地站着。我重新认识到自己什么都无法为她做的这个事实。

回去的路上,我抬头仰望夜空。在这群星闪耀的夜空中,那个的存在格外显眼,令人心情沉闷。我的视线落了回来,明明考试结束,我却并没有完全解放的感觉,怀着这种心情,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后来我才听说,冬华那天只是感冒而已。

但是,那个时候心中所产生的心结却在这几天越变越大。
 真的迎来「那个」的时候,冬华的「那个」我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冬天的天空,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通透。

(6-1) 旁边的草绿茸茸,这里早已白茫茫。

― 6 ―

「哎呀,真是……就连我都吓一跳啊……?」

和这样害羞的在床上笑着的她聊天是在周末过后的下一个周一。

虽然我有些犹豫是否要来见冬华,但最后还是来了。
 我也知道自己不来看看情况的话会非常在意,但我今天也有必须来这里的理由。

「不管怎么说,让您担心了非常抱歉」
「没事没事……」

冬华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恭恭敬敬的低下了头,我有些失望又有些安心,总之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心境。虽然是做好了一定准备,但是我的心情似乎还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从回到家的母亲那里得知冬华只是感冒后松了口气。母亲告诉我,冬华最近会为了手机能够收到讯号而走出室外,虽然我并不认为这是为了确认我的邮件才做的事情——,不过考虑到那天冬华发过来的邮件,当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说不定冬华感冒是因为我而造成的。我觉得有些可能,但是我并没有想过要确认这件事情。

「注意点身体啊,虽然说春天快来了,但现在还是很冷呢」

大概冬华绝对不会说是因为我造成的吧。她希望我删除那封邮件,大概是不太想要提及的话题吧。考试结束后,学校也只需要去半天,几乎就和自愿没什么区别。我坐在椅子上,喘了口气。就算是说这个也没什么可说的,而且看她状态不错,我就决定进入今天的正题。
 对她说今天我会来这里的理由,……应该说是原因更为准确吧。

「有一位想要见冬华你的人,我可以将对方带来么」
「诶,什么,我做什么坏事了么……?」
「为什么要以这个为前提啊」

虽然我也想过如何介绍会比较好,我尽可能的,简单易懂的进行介绍,「她是我从小的时候就孽缘不断的青梅竹马,之前在图书馆见到过冬华你一次,因此对你产生了兴趣,所以我想要介绍给你认识」。我又补充道,「在我不来医院的时候也可以陪你说话,是一个不错的家伙」。

「莫非叶流君你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天然策士……」
「要真是这样,这也顶多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策士。说实话我也想过介绍你们认识到底好不好。不过,她和我的父亲关系也非常好……,……所以我就稍微放心点了」
「……这样啊」

我们全家人都认识她,也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这种情况。父亲去世时舞花代替没怎么哭的我和母亲放声大哭,她对我父亲情的情感很深厚。我也因此哭了出来。大概母亲也是一样。

这样的舞花能够关心我真的是太好了,她对于冬华是个怎样的人,病情严不严重很在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是,舞花知道病情严重之后,就不太愿意去想了……。

「可以哦?我想要见叶流君的朋友。……不对?请介绍给我?」

虽然她看起来稍微考虑了一会儿,但是和预想的一样,她非常爽快的答应了。

虽然我知道,这个人绝对会选择不让自己后悔的选项。这是冬华在所剩不多的生命时光中的生存方式,我不是很喜欢这样。只是,我更不喜欢那个家伙采取的行动。毕竟,这几乎可以算是强行要求了。

虽然冬华同意了,但是想到门的另一侧,我不禁思考这样真的好么。
 不行,我只能认为这是地雷了。

「那个……,叶流君?」

我完全无法想象接下来的展开究竟是凶还是吉。至少我只能想象出不好的发展——,看向大门,就发现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隙。明明都告诉让她等着了,真是不老实的青梅竹马啊。

「那……个……,虽然……有些难以开口,她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其实,今天是她硬要让我带她来见你的,我实在是有些难以应对……」

冬华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视线,顺着朝门口望去。
 透过门上小窗镶嵌的磨砂玻璃,可以看到一个轮廓来来回回地晃动着。……怎么看都像是可疑人物。

「喂」
「哇啊!?」

我放弃了一切打开门拉着舞花的手腕拉了进来,虽然她有些惊慌失措,但是也无所谓。

「这位是我的青梅竹马春川舞花。虽然有些不老实,但是,让她陪在身边的话不会让你感到无聊的」
「我……我叫春川舞花……!!话说!你这样介绍,难道我是狗么!!」

要是狗的话倒好了,毕竟训练一下还能够听话呢。

我躲开咬过来的舞花,催促着她做自我介绍。
 冬华很少见的稍微有些紧张的说完「我,我叫绯乃濑冬华」后看着舞花定住了。舞花也是,嘴里不断的重复着「啊」、「唔」之类的语气词让空气变得更加凝重。

「你不是说想要见冬华么,多少说点什么啊」
「哇哇哇!」

我说着推了一下慢慢向后退过来的舞花,冬华听到我的话瞪圆了眼睛。
 震惊到说不出来话的冬华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我叫做春川舞花……」

这句话刚才就说过了。

只是现在实在不是吐槽的时候,我屈身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事情的发展。
 既然是舞花的话,她肯定会能够应对吧。我也是相信她能够做到才将她带来的。

「绯乃濑同学你……,今年多大了……」
「17岁……」
「好……好年轻……!」

等一下,你更年轻才对吧。
 我本来以为她多少能够应对的,这样看来似乎是没戏了呢。……话说,诶?

「冬华你的,生日……」
「诶……,啊,嗯?2月27号那天刚刚17岁的」

这样一来,不刚好是我准备考试之前没能来的那段时间么。

「叶——流——……?」

不不不,就算你这么瞪着我,我不知道也没有办法吧。
 话虽如此,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能再装作不知道了。这也就是所谓的覆水难收了吧,虽然没有这样的情分,但是庆祝还是有必要的。

「我下次来给你带生日礼物,有什么想要的么?」
「不……不用了不用了!没必要的,那种东西……!不用为这种事情费心的我没有特别想……」
「绯乃濑同学!」

舞花对很少见的客套的冬华靠了过去。

「诶……?!」
「叶流他,其实非常笨的……!这种时候不说清楚的话他一定不会懂的!就算直接说了他都不一定懂!」

这种时候不顾对方的心情就踏入对方的内心这种事情既是她的优点又是她的缺点。
 但是,真的是个失礼的家伙啊。

「要是没有想要的东西的话,有没有希望叶流为你做的事情呢?」
「啊,嗯……?大概……,没有特别希望他能为我做的事情吧……?」

对于舞花的乱来而感到困惑的冬华向我投出了求助的目光。
 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造成这种情况的罪魁祸首似乎非常满足的笑了。不不不,你什么都没有做啊。

「嗯……,我会给你买礼物的,所以姑且问一下你有没有想要的」

没有看出她的房间中突然多出什么,莫非她没有从双亲那里得到礼物么?

她没有被抓住的那只悬空的手撑在了床上。不管怎么说,冬华不是那种物欲很强的人,就算是有想要的,多半也是书啊,或者是容易书写的自动笔之类的吧。这几个月我也没怎么花钱,应该能够承担得起她的愿望吧。

冬华「嗯~……」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说着「那,我想要日记本」,一边像是小孩子一样笑了。

「真是奇怪的兴趣呢。要那种有喜欢的动物图案之类的么?」
「比如狗啊猫啊,我还喜欢小鸟,植物的话我基本上都喜欢。虽然我也喜欢那种机械结构的机器人,但是武器之类的大概没有什么兴趣哦?」
「冬华就是这样的人呢」

是那种无论好坏的杂食类呢。

「绯乃濑同学她,莫非很天然么?」

这次又是我的青梅竹马看走眼了呢,我惊讶地歪着头,看到这一幕的舞花不满的皱着眉头。

「因为!不是超可爱的么……!?好狡猾啊!」
「什么叫狡猾啊,你的感性也太差了吧」
「我的感性明明很好!叶流你不也是一脸花痴相!」

虽然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美人也有些紧张,但是见了几天之后也就习惯了。就算冬华再怎么『不说话时是个美人』,但是她是活字中毒的书虫这一点还是一样。她的容貌端庄就像是不可抗力的因素一般。如果她梳成三股辫戴上黑框圆眼镜的话,绝对是非常文学少女的感觉。

我将这种感觉告诉舞花,舞花反驳说「你这不就是相当于承认她是美人了么!」
 谁也没有否定冬华是美人这个事实。我只是想说我自己没有一脸花痴相而已——,

「那个……?我该怎么办才好啊……?听完你们的对话感觉好害羞……」
「害羞不也挺好的么,毕竟这样也很有趣呢」
「总,总觉得叶流君今天似乎变得很有攻击性……」

被这样一说我才发现自己被舞花牵着鼻子走了,我稍微冷静了一下。舞花那开心的样子就是最好的证据。就让她们好好享受一下吧。

「我去买点喝的,二位慢慢聊」

本来想要冷静一下离开这里的,但是还没有走就被舞花拉住了衣服的下摆,我差一点摔倒。刚才还瞪着我的舞花表情一转,非常动摇地看着我,我实在是没能理解。

「干什么啊」
「再,再待一会儿」
「啊……?嗯……???」

莫非舞花也非常怕生么?
 这还真是少见啊、

「叶……叶流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这是什么问题啊。我坐在椅子上看着舞花和冬华一对一的对话。果然我不应该把她带来啊。听着舞花接连不断抛出的各种问题,冬华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看舞花她的样子,就算去相亲的话应该也能和对方侃侃而谈吧。
 不过,我是不知道相亲究竟会如何就是了。

「你到底是干什么来的啊」

在听到舞花问出「吃泡芙的时候你是喜欢从奶油开始吃,还是从皮比较厚的地方开始吃」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不禁吐槽到。
 我实在是不能继续在这种无聊的地方浪费时间了。

「干什么来的……我也没准备干什么啊……,只是我比较在意嘛。能够如此吸引叶流你的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才没有呢。正当我准备这样反驳的时候,就听到冬华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于是我决定让她先说。

「你要是想说什么的话直接说吧。毕竟这个家伙是个笨蛋」
「谁是笨蛋啊!」

是你啊,春川舞花。

「真好啊……这种」

发呆的冬华小声说道。

「两个人又是青梅竹马关系又好。真的好羡慕」

这句话足够让我们两个安静下来了。说不定正如舞花所说,冬华非常的天然。我非常疑惑,青梅竹马到底哪里好啊。
 至少现在就让我非常头痛啊。

「只不过是个讨人厌的家伙罢了」
「你说什么!」

看吧,又在咬牙切齿了。

只是,她似乎想起什么一般噘着嘴看向冬华,——但是又立刻背过头去。
 舞花这一点也不像她动作让我不舒服。

「羡慕的是我才对……」
「啊?」

突然听到是实在是意味不明的发言。
 对病人这样说真的好么。

「因为——,」

啊——真是的,所以才说这个家伙烦人啊。

「这个家伙很笨真的非常抱歉,我之后会好好说她的」
「哇?!」

因为觉得她继续说下去会很糟糕,我抓住舞花的肩膀推着她朝着走廊的方向前行。反应迟钝也要有个度啊。对我的话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来说好歹要分清能说和不能说的话啊。这样来看的话完全出局了啊,当然带她来的我也脱不了干系。

「你已经知道她是怎么样的人了吧,赶快回去吧」
「不不不!我还没有问完呢,——话说!不要拦着我啊!」
「那应该谁来拦着呢」

我这样将她推出房间关上了门。

「回头再继续吧」

我当然没有这个打算。

这只是为了让她回去顺便说的一句话,不过被我赶出来的舞花似乎没有硬要回去的迹象。虽然稍微抱怨了两句,但还是就这样回去了。听着她的脚步声走远,我回到了那间安静的病房。

宛如暴风雨后的平静一般的病房令我安心。
 我真的不希望像台风一样的那个家伙再来。

「抱歉啦,她那样的神经大条」
「没有这回事哦。她非常有精神呢」

这样的话平时听见的话我应该会置若罔闻,但是今天我却被奇怪的地方吸引住而觉得非常丢脸。

「没事吧」

之前她感冒的时候也是。冬华现在看起来有些安静。

「我是真的很羡慕。就不禁在想,如果我也那样欢闹的话,会不会被认为很可爱呢?」

虽然是在开玩笑,但是我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

「如果冬华也变成那样的话,我应该会很讨厌的吧」

虽说如此,我也没有能够为冬华做的事情。
 自从我知道她的病情之后,就再也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对她了。

我无论如何也会想着这件事,就算知道冬华不希望我这样做我也没有办法不去想。

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我这种心情,她故意装出了比平时更加开朗的感觉。换言之就是她特意以开朗的声音说着将原稿递给了我。一本有十几张,不过这恐怕不是全部吧。她的手边还有写到一半的原稿呢。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不是约定好要给你看了么?难道你不要看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虽然我想这么问,但是既然这是冬华的体贴,我也就不得不接受了。

「天也已经黑了,叶流君也回去吧!然后,等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和我说这个的感想哦?拜托你了哦,叶流君~!」

这是哪里的老妈啊,说实话这种行为并不适合她,但是我也只能够笑了。

「听到非常严厉的批评可不要哭鼻子哦」
「唔」

似乎是稍微想象到了那个场面,冬华伸手准备抢夺原稿。我躲过她的动作,将原稿收了起来。

「敬请期待吧」
「唔——……」

一脸怨恨似乎又非常期待的,她那朝上看着我的眼神似乎非常开心。

「那再见了哦,叶流君。记得替我向春川问好啊?」

听到她的这句话我才想起自己完全忘记了那个家伙,然后心不在焉地回答了她。
 果不其然,我并没有想去舞花家,就这样径直的回到家里,将包放在桌子上然后取出原稿。

冬华的故事描写的是一名在文明毁灭后的地球上苏醒的少女的故事。是自然毁灭掉人类存在的痕迹之后独自一人的孤独的终末记终曲

无论是重写很多次的痕迹,还是那非常漂亮的笔迹所撰写的言语。无论是那份热情,还是那份重量,这些本应看不到的东西,无一例外的呈现在了这里,如果不紧紧抓住就会掉落一般。我在床上一边吮吸着文字,头脑中不断回想起冬华递出原稿时候那抹笑容,看来下次去医院的时候内心恐怕会有些拒绝吧。

故事中的少女并非能够和花花草草对话,而是在一边回忆着「曾经的地球」一边遵从着仿佛幻听一般的声音的引导而生活,一边用手指捡拾着前人所留下的故事。

——我无法区分这究竟是SF,还是幻想小说。感觉和市面上的小说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但这并不妨碍这是冬华所写故事的事实。

但是,这样的故事所描述出来的确实是她的内心。至少我无法忘记冬华那种寂寞的笑容,而且能够感觉到她非常的痛苦。我打开那台没用多久的笔记本,打开放着很多写到一半的原稿文件的桌面上用于写作的软体,记录下自己此时的感想。我没有自信能够传达出自己对于这部作品的感想,不过至少这样就不需要当面对她说了。

与冬华用纸笔写出来的内容相对应的是键盘按键那机械的声音,以及毫无特点的打印体。但是被记录下的言语应该是无色透明的吧。文字所承载的却是比平时更多的含义。

「……原来如此啊」

想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了冬华不愿意给别人看自己原稿的理由了。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写成的内容被他人看见非常害羞。我一边窃笑这和祖母所说的那种创作的故事完全没有可比性,一边将自己对冬华的想法写成文字。
 这样的内容如果再读一次的话我一定会羞耻的想死吧。就将这个交给冬华好了。

因为冬华用自己的感情所写成的故事让人害羞,令人兴奋,正因为决定这次要好好面对她,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就无法和冬华的心灵对等。这样的话,我就终于能够和冬华对等一次了,这也是我的挣扎吧。

我并没有想成为她那样的作家。
 我也没有想像父亲那样写故事。
 我只是想要证明,我可以和她站在同一个角度上,对于相同的事物能够有着相同的感觉,仅此而已。

「真是,笨蛋一样」

我明明知道,就算做到这样,也没有任何意义。即便如此,我也想要做些什么。明明就算我做什么也无法改变现状。我觉得,就像舞花一样愚蠢的直面自己的感情也不错。

然后,不管结果如何,这样便能够以文章的形式留存下来。
 要说为什么,因为从这一天开始我就无法和她见面了。

身体状况一直很稳定的冬华病情突然恶化。

突然恶化到我无法和她共度彼时的非常严重的程度。

(7-1) 她不在的病房

― 7 ―

这是我去车站前为她买生日礼物之后去医院这天的事情。

我到的时候就发现先来医院的舞花站在病房门口,母亲慌慌张张地进入病房。
 我正要走进病房就被舞花拉住了手腕,我看到床帘后母亲正在确认冬华的状态。

各种关于疾病的专业词汇交织,我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但是我听到了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没过多久,冬华就被躺在担架床上推了出来,为了不挡路我们向后退去。我们无法看到冬华的脸,但是就凭抓住我的舞花的那只手的颤抖可以多少感觉出来,空无一人的病房令人毛骨悚然,非常不舒服。我摇摇晃晃地像平时一样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边捡起落在地上的写到一半的原稿,我终于意识到了现在究竟是怎样一种情况。

宛如思考别人的事情一般想着「我究竟在做什么呢」,无论是思绪还是视线都非常的乱。

「冬华她……,因为说想要散步我就陪她去屋顶了……,回来之后她就变得非常痛苦……,我……我……」

舞花像是辩解一般说道。

「为什么你一副要哭的样子啊……」
「因为……」

我明白的。她觉得责任在她,但是舞花并没有错。

「一定是又感冒了。……那个人,时不时的就会溜出医院。肯定是在哪里染上的吧?」

整理好散落一地的原稿。但是我并没有想要按照页码整理好。
 就这样将捡起的原稿放在床旁边的桌面上。仅仅是一段时间没来,桌面上就变得乱七八糟了,所以说冬华真的是需要人照顾啊。
 烦恼了一下要不要收拾,结果手还是停了下来。

「…………」
「对不起……叶流……」
「这种事情就算道歉也没有用吧」

我明白的。毕竟责备舞花也不会改变什么。

我不断劝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究竟应该做什么。现在我们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就算继续待下去也没有用。既然这样的话就应该现在回去。等到明天,周六早上再来的话,冬华的身体一定会恢复的。

我抬头望着天花板摇摇晃晃地朝着门口走去。啊啊,真的是,冷静下来啊,真头疼啊。

「冬华不是悲剧的女主角,所以没关系,没有必要担心的」

硬要说的话,那个人一定会是坚强活到最后的人的。
 冬华笔下故事的主人公那名女孩子在荒废的世界中无论发生什么都丝毫不放弃,即使是孤身一人也绝不停下脚步。所以说,冬华她也一定——。

我这样对舞花说着,但是她却没有对此有任何反应,不过大概是因为舞花对于那个人的事情一点也不了解吧,冬华也在这个家伙的面前戴上了猫的面具吧。因为,毕竟我最初也被她骗了。所以说,
『校注:「戴上了猫的面具」原文是「猫を被っていた」,含义是隐藏自己的本性让自己看起来很温顺。还有,明知故犯却假装不知道。因为猫看起来很温顺。这里采用了那部同名作品的翻译方式』

「为什么啊……,为什么……」

但是,我已经到了极限了。想要隐藏起来的本心终于流露。

「我已经,……受够了……」

我不想要再失去谁,也受够了和重要的人分别。
 就算吐露出这种痛苦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明白的,就算祈祷,现实也无法改变。此时此刻拼死想要改变现实的也是母亲他们,我们只能在这里站着,——只能够接受现实,……什么也做不了。
 就算真的有神明接受我们的祈愿,又能有多大帮助呢。

在这样什么都做不了的情况下,只能够祈祷的我们究竟能够改变什么呢。就算这样也只能够骗自己而已。我没有向神明祈祷就能够得到救助这样的信仰。就算是向神明祈祷,就算是神明真的存在,神明也不会救任何人。这是我从小就知道的事情,深知祈祷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所以我才要怒视着。
 怒视着说不定在那里的神明。

怒视着那颗不断悄悄接近我们的彗星。

如果能够有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在这种无药可救的情况下发生的可以被称为奇迹的事情的话,就算没有神明也无所谓的,赶快发生吧,奇迹啊……。

我们直到探望时间结束之前一直待在病房中,不久,母亲走了过来,告诉我们冬华需要在重症监护室住上一段时间。看到后面站着的这位和冬华非常相似的女人,我才意识到,啊啊,这个人是自己的母亲啊,她说的话我早已完全忘记。我带着哭泣的舞花回家,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冬华,但我还是将病房中觉得是她之前交给我的故事的后续部分的原稿带了回来。

憔悴不堪的大脑和不知何时暗下来的天空不同,我认真的掬取着冬华的故事。她的故事比平时的更加鲜艳。迄今为止没有阅读到的故事,迄今为止她想要传递的感情,全部都流向了我的身体。

「……这样啊……」

慢慢的,我注意到了一个假说,应该说是事实更为贴切吧。

我一直将故事中的少女当做冬华,最初阅读的时候也是这样感觉的,但说不定其实不是这样。少女不断地触碰着残留在这里的人们的记忆,慢慢了解着以前生活在这里的人的人生和世界的道理。这是无法交流的,单方面的对话。……但是,她从这些回忆中接受了很多事情。

读这个故事的时候或多或少的会去思考这名少女会不会就是冬华。
 怀疑这个故事会不会是她为了疗愈自己的孤独,将自己写进故事来逃避现实。

——但是我应该写下的是感想,而不是对于故事的解读。

写出这个故事中我觉得有趣的地方以及不可思议的地方,为的是能够让冬华写出更好的故事。所以,我考虑了一会儿,按住backspace按键将这些内容删掉了。冬华她应该也不会愿意被触及到这种事情吧。所以,我将那些无关紧要的,对于故事的感想敲到电脑中,作为写给她的话语。慢慢的,我的感觉逐渐麻痹,当我注意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我感觉有些头晕恶心,眼前出现像是了妖怪一般模糊的轮廓又紧接着消失。日光照在睡眠不足的眼睑上显得格外刺眼,我无法分清这究竟是做梦还是现实,接着就这样倒在了床上。

在我打盹的过程中,冬华的笑容浮现在脑海中,明明知道要赶快将小说的感想交给她,却还是输给了睡意,……结果我就这样睡了过去。梦中,我似乎梦到了父亲又似乎没有梦到。也就是说——做了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的梦。

当我醒来之后头脑还是昏昏沉沉的,不知何时我已来到病房了。
 仿佛理所当然一般空无一人的病房中放置着原稿。我继续阅读故事的后续。这是我唯一能够继续感受到冬华存在的方法。

回过神来,本来是挂着夕阳的天空完全黑了下来。熬夜扰乱了体内的生物钟。而且头脑中感受现实用的部分似乎缺失了一颗螺丝一般,大脑一直昏沉沉的。

「睡眠不足真可怕啊……」

当我站起来的时候,就听到身体中骨头与骨头之间发出各种清脆的响声。仔细想想,我已经在这里坐了十几个小时了。

我将带走的原稿和目前读完的原稿整理好放在了床旁边的桌子上。然后将写到一半的打印出来的感想也放在了上面。就算不是冬华,但是如果要是有谁在我面前阅读的话也确实有点讨厌。希望她回到这间病房之后赶快自己读完吧。我顺便将没能送出的生日礼物也放在了桌上。还有出家门之前找出来的御守。

「……和笨蛋一样」

我明明不认为这种东西有任何用的。

这是一个盖满灰尘的健康祈愿的御守。是当初和父亲一起成对买的,没有救到父亲的御守。

这种焦急的感觉令我急躁。这样看过去,只有一个人的话这间病房也太空旷了。拉开的床帘另一侧一个人都没有,本来四个人都感觉及其宽敞的房间更显孤独感。虽然侧耳倾听能够听到走廊走廊对面有人经过,但是这里的话,宛如世界只剩下自己一般。

我坐在床上。虽然可能会有些变态,但是我想要感受到冬华的存在。但是,早已冰凉的被子上没有留下任何她存在的气息。不如说仿佛能够感受到她在那里所受的苦吧。

她从这里看到的风景究竟是怎样的呢。
 在只身一人的病房中,一个人所看到的景色。看到这样景色的她的感想我也只能够猜测。但是,从这里所诞生出的她的故事我可是完全读过,我不禁将这里和故事联系起来。就算联系起来,我也做不了什么。

写下感想也只是因为我觉得需要完成和冬华的约定,但是这种事情并不能成为治疗冬华身体的药物。不过我现在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一点。
 就在我感受到门口有人的同时抬起头,门被打开了。这样有所期待的自己真是丢脸啊。

「抱歉啦,是你母亲我」

她从后面关上门,从她解开扎好的头发来看,今天的工作似乎结束了。她的黑眼圈比平时还要重。虽然她不是到现在为止片刻不离冬华左右,但是我还是觉得「您辛苦了」这句话太过于轻松以至于什么有没有说出来。

「她状态如何?」
「我有保密义务。……但是,她的双亲却说『告诉叶流君好好干』——……?所以我到底应不应该说呢。作为母亲的我真是纠结啊——」

她和父亲的病一样,也就是说除非手术,否则就只会恶化完全不会有好转。既然如此,主治医师可以喘口气的话就代表这个时候应该可以放松了。但问题是,究竟可以平息多久呢。而且,母亲也是。

「没事吧?你现在的脸色可是比三天没回来的时候还糟糕呢」
「想到自己的孩子知道关心家长这件事情,就足够让我恢复精神了呢」

她为了掩饰害羞挠了挠头。没过多久叹了口气。平日开朗明快的母亲很少见的「哎——……」的叹气同时,就这样抱住了我的头。

「这里可是单位哦」
「而且还是叶流喜欢的孩子的床的旁边」

母亲说着加大了抱着我的手臂的力度。
 我应付不了的事情太多了。

「看起来很不得了呢」
「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般」
「就是别人的事情啊」

我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当事人。毕竟我对她来说就是所谓的外人。……明明如此,我却像个笨蛋一样,对她的事情一一感到不安,真是麻烦啊。

「你想知道么?冬华的事情。……当然也跟那个人的事情有关,如果叶流不想听的话,这样也好」

父亲那个时候的主治医师也是母亲。明明母亲可以辞去这个职务的,但是她却坚持到了父亲临终。并且,现在也在这讨厌的立场上持续战斗着。

「病情之类的,那些复杂的事情就算了。……我只想知道,她还有多久的希望?」

说实话,我非常想要逃离这里。全部含含糊糊的,直到我哪天来到病房,看到冬华对我说着「好久不见」欢迎我。就算是无法实现,我也想要将这件事情完全埋葬,不想考虑接下来的事情。但是这样的话,就相当于我也要从冬华的事情中逃走。不过既然这样的话,我在被告知冬华和父亲的病情一样的那天开始就不应该继续和她有交集才对。

我已经决定要面对这件事情了。
 我对冬华说过,会陪在她的旁边。这种心情绝对不是假的。

「叶流真坚强呢。母亲我好高兴」

她又挠了挠头。笑了。

「我和你保证会尽最大努力做好一切能做的,相信我吧?」

母亲没有再说什么。推着我的背催促我回家。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过一段时间就你就可以再见到她了」,但是对于我的问题一个也没有回答。这大概就是全部的答案吧。

现在放弃希望还为时过早,但是也相当于没什么希望了。
 我觉得她果然就像是浮在空中的那颗彗星一般。
 虽然不是没有对策,但是也无法确定可以药到病除。并且,其轨道也不是没有偏离的可能性。
 冬华说过,她不想一个人死去才唤来那颗彗星的。
 虽然这句话大部分都是玩笑,但是恐怕不想一个人死去才是她内心的悲鸣吧。
 没关系的。你不会一个人死去的,大家一定都一样的。
 虽然我不是怨恨世界,但是对于我来说,比起世界不被毁灭,我更希望冬华一个人能够得救这种奇迹发生。就算是彗星最终会落在我们的头上,只要能够让冬华的未来稍微变长一些我也愿意。虽然我很快就抛弃了这种无聊的消极殉情的想法。

「叶流君又是这样的表情,世界还没有要毁灭哦?」

走在河川步道上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推着自行车,脑海中回响起冬华的声音。感受到这样的幻听,我继续迈开了步子。

「因为你和我的未来不同」

「没关系的」,我回答道。
「没有冬华的未来,我想都没想过」,我对她说道。

「是因为我不在的话你会很寂寞么?」

是啊,很寂寞的。重要的人从我的眼前消失。虽然人与人的分别是注定的,但是至少让我做好准备啊,至少在我能够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之后啊。

「谢谢你,叶流君」

我再也无法忍受这宛如耳边响起的声音回过头去,身后当然谁也没有。这些全部都是我的妄想。所以,我害羞地将流出的眼泪擦干。比起被谁看到后嘲笑,一个人哭的心情才更加悲痛。

冷静下来想一想,我这样擅自妄想冬华的事情也太肆意妄为了。明明那个人的心情,只有那个人自己才知道的才对。

如果冬华在这里的话,她一定会尽情的嘲笑我的,这样才更加真实吧。我来到医院,却没有见到冬华,就这样回去了。

我究竟在做什么啊。

这种空虚和寂寞更加突显了我的无力感。
 就连想见她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冬华明明就不是这样——。

真是幼稚啊,我和以前相比几乎没有任何成长。完全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做的事情。

一个人走在这比平时似乎更加漫长的回家路上。相对论什么的真的好烦啊。最后我为了甩掉这种心情开始飞快蹬起自行车,不知何时开始放声大叫的我终于骑不动了。

「可恶……」

我喘着粗气压抑着心情。
 我想要见冬华,明明没有必须要见她的理由。

无视那看不到明天的天空,我怀着沉重的心情踩着脚踏板回家了。

(7-2) 一线希望与绝望

也许是因为我没怎么睡,我几乎记不得在那之后的事情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我打开电池即将耗尽的手机,收到了好几条舞花发来的邮件。完全没有心思去看的我拖着沉重的身子,吃了麦片当做早午餐。母亲的房间空着,看样子已经去医院了吧。

真是毫无休息啊那个人。

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一边填着肚子,手机再一次震动了。就算不看我也知道。比如「在做什么」、「没事吧」这类多余的关心。想着,我打开手机,和预想的一样看到了「既然醒了的话就回消息啊!」这样表明愤怒的内容。明明她也没有在哪里看着我,真是不爽。

「真烦人啊,今天可是周日啊」,我如是回复到。虽然自己也不太清楚,但是我不希望继续被她打扰。回复后我注意到还有一封未开封的邮件。是考试那天,冬华发来的,那封我本来想要删掉的邮件。

要说是因为还没睡醒头脑有些乱那是借口。
 我只是在寻求不是写在原稿上的,而是冬华发自内心的话语。
 我什么也没有想就打开了它——,……然后语塞了。

邮件中写下了她对于我的道歉以及迄今为止的感谢。
 有「如果当初没有将你卷进来就好了」这样的对我的关心,以及「但是我还是觉得遇见你真的是太好了」这样的令人害羞的告白。

和原稿中用手写下的文字不同,屏幕中的字完全没有任何特点。然而,不,应该说正因如此,才有一种冬华的心情就这样浮现出来的感觉。看完这封长长的信,我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

感觉渐渐麻木。我明明还不是再也见不到冬华,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我未免也太过滑稽可笑,宛如笨蛋一般。仅仅是几天,仅仅是这一次,我就要放弃身体仅仅是有些恶化的她。虽然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未来,但是我却完全没有想着反抗就这样接受了。

虽然我对于冬华来说什么都不是,但是冬华对于我来说确实非常重要的存在,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就算我再怎么害羞也只得接受。
 虽然这种心情有着诸如恋爱、执著之类的很多称呼,但是对我来说这种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只是,我明明不想要放弃却已经放弃了。我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心情因自己如此幼稚而急躁。

那个时候,我就只在父亲的旁边一直注视着他,明明想要让他多陪陪我,但我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从自己一个人连哭都哭不出来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点变化也没有了。
 我的手边已经没有了冬华的原稿。虽然前往病房的话也可以继续阅读后续内容,但是在此之前我需要将昨天阅读的部分的感想写下来,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我父亲几乎不怎么使用电脑,说手写更符合他自己的个性,在写了一些原稿之后他就完全回归手写了。虽然冬华也是如此,但是我无法理解。既然需要反复修改,明明用电脑写才更方便。

话虽如此,看着桌面上那些没有完成的原稿,我才意识到似乎选择什么工具并不是那么重要。
 当时模仿父亲,想着自己说不定也能够写一些什么便开始了写作。开始后我才发现,写作和小时候与祖母玩的游戏完全不同。

我完全没有那样的才能,没有能够以此为乐的才能。

看着每天浪费着原稿纸写作的冬华,我一点也没有羡慕过。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能够变得那样。正因为见过故事诞生的样子,我才觉得这并不是神明赋予我的使命。

所以说,就算我可以写出感想,但也无法将这种心情合理的言语化。

所以我觉得能够将自己的情感转换为情感之外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冬华非常厉害。比起和她面对面交流,通过她的故事我更能够理解她的情感。
 读完原稿后,我对于她的印象彻底颠覆了。

虽然主人公的设定也有一些像冬华,但是,她所写下的情感,就是她真实的人生啊。

虽然有好几点记不清了,但是记录着关于中意的部分、体会到的感觉之类的「称不上是读书感想的备忘录」和冬华所写的文章完全不同,死板到让人悲伤乏味。虽然我并没有打算和她的文章去比较,但是现在我对于是否真的应该将这种东西交给她这件事倍感焦虑。要不要在冬华看到之前拿回来呢——,但是又以不好意思的话她也一样来说服自己。将自己的想法以非常华丽的方式表现出来,除非是非常有自信的人,否则一定会低眉垂眼吧。明明如此,她为什么又决定要给我看呢。作为和好的证据,这种事情未免又太过于轻浮。虽然说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最清楚,但是要说这个决定是因为消极的想法而产生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和我比起来,冬华真诚地接受了「死亡」。我仍然无法也不愿意接受冬华的死亡。

我继续敲着键盘。
 我能够做到的,我能够为冬华做的,就只有这个了。

「不行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了」

我靠在椅背抬头看向天花板。
 我本来就不喜欢这样的想象,而且也不擅长因此而烦恼。
 我既不能够像某个人一样勇往前行,也无法像某个笨蛋家长一样轻松自如。

这一点也不像我,这样想着,我不仅不能够和之前一样将这件事抛之脑后,而且还越陷越深。

「你在做什么呢,叶——流」
「你甚至连『打扰了』之类的话都不会说么」
「我按过门铃了,而且也说过了」
「是这样么」

她这么一说我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不行了,我的头脑真的转不动了。
 为了不让进到房间的舞花看到笔记本上的东西,我关掉了画面。
 但是,她似乎看到了我打开了文本文件的样子。

「真少见啊。这也是受冬华的影响?」
「什么叫这也啊」
「没什么——」

舞花一脸不满的嘟着嘴坐到了床上。
 虽然打开玄关的锁的我也有错,但是就算再怎么是青梅竹马也太过自作主张了吧。不过,这个家伙一直都是如此。

「话说,干嘛啊,你很闲么?」
「才没那回事。我也不是那么的神经大条啊」

意义不明。就算是担心我也有其他可以做的吧。就比如,比如,……应该有吧。
 我也知道她也担心冬华。她发过来的那么多封邮件也都是和这件事有关系的,并且来我家也是因为我没有回复吧。

就算这么说,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也没有办法说些让她能够放心的话。

「我觉得冬华的事情不用太过担心,毕竟母亲和我说我们还可以再见面」
「这样啊。……这样的话,就好……」

这样口齿不清说话的舞花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因为一点也不像她,要是平时,就算这种时候,她也一定会说着「不都说病是心情左右的么!」这样徒劳的开朗的话语,但是现在这样沉闷的她让我有些担心。

「你要是自责的话我觉得没有必要,不管舞花你怎么做,冬华也都会倒下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姑且关心到,后知后觉的舞花趴在床上,她的背后让我感到了无言的压力。既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她就这样倒在床上一言不发。
 外套都不脱啊,这个家伙。
 床上的她厚厚的毛衣看起来宛如怪物一般。笨蛋也要有个限度吧。

我「哈——……」的叹了口气,实在是无法继续下去,我决定去给她泡一杯热的饮品,就听到她似乎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你说什么?」

我反问道。过了一会儿,趴在那里的舞花稍微看向我说道。

「……但是,叶流不是很在意么……。在担心冬华……所以我觉得非常对不起叶流你」
「现在的发言比平时更加让人不理解啊」
「其实那天,我和冬华稍微有点吵架。……关于叶流你父亲的事情之类的,问她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所以说,将她带上屋顶的是我才对」

舞花补充说,最开始是在病房,但是冬华不论何时都是一副暧昧不明的态度,所以舞花很生气的将她带了出去。就算听到这些,我还是感到意义不明。

虽然被带出病房的冬华也是,但是最重要的,我还是无法理解舞花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
 明明说是对她在意我才介绍给她的,究竟在想什么啊。

「你是笨蛋么?」

我就这样将头脑中想的说了出来,闻此,舞花一脸闹别扭的表情看着我。继续这样趴着也多少算是反抗吧。

「原来叶流喜欢那样漂亮的人啊。喜欢成熟的年上女性啊」
「……啊……,」

我也没有愚钝到被说道这种程度还是无法理解。话说,这是在开玩笑吧。说实话我完全没有想过是这个意思。

「不许说『啊』!」

砰的一声,枕头砸在我的脸上。
 枕头落在地上,舞花红着脸瞪着我。你不是那种会掩盖害羞的傲娇角色吧。

「……冬华的确很漂亮,我和她在一起也觉得很开心。……大概,我和她不是舞花想的那样。一定是的」
「……!!一定之类的,大概之类的!!叶流真的是个笨蛋啊!!」

说实话被这样说我完全摸不着头脑。不论是冬华如何如何还是舞花怎样怎样,就算我没有睡眠不足也无法理解。
 虽然我可能确实不懂得恋爱,但是如果知道这种感情是恋爱的话,我大概会更加害怕见到冬华。而且我觉得自己这种感情似乎和对于异性的感情又有些不同。虽然这也只能算是我的借口。

「哈——……,这样来看笨蛋倒是真的……」

我叹着气自嘲到。这样来看舞花说的话也确实有道理。但是就算这样我也不可能对着舞花说出「比起她我更在乎你哦」这样肉麻的话。而且我对于冬华和舞花所抱有的感情本来就不同。再说,本来一起生活多年的青梅竹马和仅仅相识半年的人之间就无法相互比较。

将这种心情告诉舞花之后,就得到了「你果然不明白啊!真是笨蛋!」这样的回复。我明明真的是这样想的。

「你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哪边!!」
「你这个问题本身就很奇怪啊」

我简单的搪塞着逼问的舞花。
 这算什么啊。不禁让我有一种睡糊涂了做了奇怪的梦的感觉。但是看着眼前哭泣的舞花,很遗憾,这是现实,而且是变得非常麻烦的现实。

「你先冷静一下啊……。虽然我这样说不太好……」

话虽如此,但是越想越觉得害羞。我和舞花应该都不想要触及问题的核心。不提及关键的部分,我只将和冬华有关的内容单独拿出来。

「我觉得冬华她变成那样不是因为你对她做了什么所导致的,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自责,而且她的病也不是在冷的地方就会变得如何……」

只是因为冬华她的任性不断积累才导致这样的。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事实也仅此而已。只能够说舞花她去的时机不好。

「虽然可能是这样,但是叶流会生气的吧……我做了多余的事……」
「这一点的话……虽然确实可能会……」

真是毫无意义的发言啊。明明知道该怎么回应却没有这样做的我也有错。舞花也是,既然来到这里就应该知道她对我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啊。被这样逼问,我再怎么也无法冰冷冷的应对啊。

就在我准备敷衍了事,结束这永无止境的对话的时候。舞花的手机响了。
 一开始还犹豫着是否要接起的舞花在不断地响铃声中不情愿的打开画面,看到来电人的名字之后按下了通话按钮。

「……喂?妈妈……?」

看样子是阿姨打过来的。

「诶……?啊,嗯?现在在叶流这里……,……电视……?」

一边打着电话,舞花一边招手让我跟着她,一面又擅自打开了电视。

电视上播放着的是写有「速报」标识的节目。节目中播放着的是紧急记者会,以及下面一位外国人的大叔正在对着麦克风说着什么。同声传译的声音和大叔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有些听不太清,而且断句有些奇怪,我们慢慢的才理解了节目的内容。

「”我们打算破除这前所未有的危机“」

这次是与迄今为止的告诫大家「不要放弃一线希望」的内容不同,是关于「前路清晰」的报道。

接下来登场的是一位似乎不习惯记者会的大叔,讲述着宛如好莱坞电影一般的,如何炸毁彗星,如何修正轨道来拯救地球的计划。
 场下提出了好多问题,这位大叔则是再三强调「这不是电影fiction而是真正的行动」

身旁的舞花拉着我的衣服。我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应该是「能成功么?」。

「……这种事情实在是,我也不知道呢……」

我是认为彗星根本不会落下来,只是因为什么原因靠近地球而已,明天也好后天也好,一年之后也好。一成不变的世界仍然会继续,而且我们继续也在这里生存。

但与之相反的,彗星确确实实在一点点的靠近。『说不定会死吧』,这种感觉渐渐蔓延开来。
 我们有可能会死,也有可能会得救。

报道将一直非常暧昧对待此事的我拉回了现实,但是,这样的事,……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才对吧……?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手在颤抖,舞花也因此握住了我的手。
 我对于自己能够得救这件事情受到了不少的打击。

我似乎也在祈祷着人类的灭亡,祈祷着人类的未来不会到来。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奏效。一定是为了不让那个无药可救的她被病魔带走,反正都是死,就让彗星将大家一起消灭吧。我一直在这样祈祷着。

「抱歉,舞花……,让我坐一下」
「啊……,嗯……?」

我坐在沙发上,将头脑中浮现的冬华的面容驱散。

那个人明白的,她察觉到了。自己将会离我们而去,她凭借直觉察觉到了。
 我的头脑非常的乱,因为思考的事情太多,大脑一跳一跳的疼,我按着头,这几天我的生活规律一直非常混乱,就连自律神经也变得奇怪起来。不过就算做这种事情,也什么都改变不了。现实也完全无法改变。

「冬华的事,……虽然不好说,……但不是这样的……」

非常干涩嘶哑的声音。
 我一开始都没有注意到这是自己的示弱。

「我已经受够了,我再也不想失去谁了」

为了抑制住眼眶中的泪水,我用手遮住了脸,倒在抱住我的她的怀里撒娇。

我将乱糟糟的头脑中想的内容就这样说了出来。反复说着几乎不成话语的哭诉,说着着没有意义的宛如诅咒一般的心情。这种哭诉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就算我明白这种事情也无法再忍住了,我已经筋疲力竭了。一直压抑的感情也早已不再是原来的形状,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

这样吐露心声之后,我的心情慢慢的平复一些了。
 我就这样抽泣着,哭着,回过神来的时候窗外早已是日暮时分了。

(7-3) 和另一位作家

「…………」

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舞花的大腿上,最初完全没想明白究竟为什么的我茫然的看着天花板。慢慢的我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种情况,顿时害羞至极,我在舞花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慢慢的将头上的手移开。

陪着我的舞花也静静地睡着。本以为会吵醒她,不过她似乎睡得非常熟。为了防止她感冒,我将搭在靠背上的毛毯盖在她身上。

这样安静睡着的她还真是可爱啊,我站在这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我知道她并不是那种会拿别人的弱点如何如何的家伙,但我还是不知道她醒了之后该如何应对她。

事情变得麻烦了啊。打开的电视上播放着关于如何修正彗星轨道,成功率是多少之类的报道节目,我完全没有听的心情,索性关掉了电视。

「真是……不管多大都还是个小孩子啊……」

我不知道该如何变得成熟,只是一直是是小孩子的话什么都做不了会让自己很是不爽。

冬华是不是也听到这条新闻了呢。
 虽然重症监护室中没有电视,但说不定会听谁说过呢。听到之后,……那个人会怎么想呢。在知道只有她自己会死亡的未来即将来临的这个时候,是会笑着说「所以我不是说过么」,还是会露出些许寂寞的表情说着「这样啊,恭喜?」来祝福我呢。

不对,还没有确定冬华就一定会死。母亲她也不是无能的。母亲在父亲死后去了好多地方学习,而且新闻也有报道过说夺走父亲性命的那种疾病也不再是不治之症。所以说,母亲她这次一定会尽到医生的责任的,我相信她。

然而自己就将这样任性的想法完全推给母亲,完全没有想着要做什么,这样的我真的是非常差劲呢。

这个时候玄关突然传来了开锁的声音。似乎是没有想到门没有上锁,门先是被锁上,然后又一次被打开了。钥匙转动声音结束后,门被打开,紧接着又传来了关门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我走了过去。母亲一边脱鞋一边踏上玄关的时候,也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怎么了」

母亲露出了很少见的表情问我到。
 难道我的表情很难看么。

「冬华的手术,是由母亲来做吧」

母亲也不是不明白我问这个问题的含义。她有一瞬间移开了视线,将背包扔进自己的房间,然后歪着头微笑着说道。

「什么啊,不相信你母亲我么?」
「我是想说『我相信你所以拜托了』的」
「这是在给我增加心理压力吧?」

母亲一边挖苦着我,一边穿过客厅走向厨房,打开冰箱倒了一杯牛奶一饮而尽。

随之而来的是沉默和深深的叹气。
 我很久没有见过如此憔悴的母亲了。

不是身体上的憔悴,而是面对着和自己丈夫患有相同疾病的少女的逞强。我有这样的感觉。
 而且,我看样子是猜对了。

「真不想被叶流你讨厌啊……?」

她说着这样「正因为是母亲才可以被原谅」的话语。
 听到了这样在患者面前绝对不能够说出的示弱的话,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能够知道的就是「一个人能够承受的事情是有极限的」,就连这种事情都后知后觉的我,对于我觉得要放弃作为主治医师的责任的母亲不负责任地感到愤怒,逼问到。

我感受到无法沉默的愤怒,本来应该对这样如同背叛一般的母亲的行为说出一两句难听的话的。

然而,房间中剩下的只是寂静。
 能够听到的只有心脏的跳动。

「……叶流……?阿姨……?」

不知何时醒来的舞花对于这不同以往的气氛感到困惑。见此,母亲对舞花说道「舞花来了啊!欢迎——!」,又说着「原来叶流和舞花发展成这种关系了啊……,叶——流,要好好守护着她哦!听见没?」借机结束了刚才的对话,又一味地假装非常精神。

我是在忍无可忍,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虽然也听到了舞花叫我的声音,但是我已经够狼狈了。
 本来就没有整理好思绪的我头脑中已经乱成一团了,我再也不想考虑什么了。

关上身后的门,我倚着门滑坐在地板,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就这样睡着了。
 我深切地感受到,人类被设计的真的是非常利己啊。



——啊啊,又是这个梦啊。



看到这个场景再一次展现在我眼前之时,我模糊地这样思考着。梦到同一场景的次数多了,也就能够意识到这是在做梦。
 虽说如此,我也仅仅是梦到过几次而已。这次能够注意到是做梦,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在床上睡觉,还是因为心情不安,还是因为两者都有呢。

我看到了本应早已去世的父亲,将写好的原稿放在信封中交给母亲。
 母亲愕然地接过来,一边说着讨厌的话一边将其拿到邮政局。这个场景我梦见过很多次。父亲就凭借这种方式,直到再也无法握笔之前一直维持着作家的身份。

「爸爸你,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在梦里的我并不是小时候的我,但是父亲却没有感到一丝不可思议。他对于已经成长的我完全没有任何震惊,和平时一样微笑着说道。

「妈妈她也一定很害怕吧……,无法向任何人说明情况,而且也不能让爸爸你担心,就这样一个人战斗着。既然这样的话,……爸爸你又是以怎样一种心情来面对她的呢。」

父亲的那个时候,我非常害怕。
 不管何时都没有回家迹象的父亲过着永无止境的住院生活。
 我利用着母亲来诉说着自己的不满。

「爸爸你也……,一定很怕害吧……?」

完全看不出来他害怕,他绝对不会向任何人示弱。所以周围人也是这样对待他的,根据我的记忆,父亲就像是突然去世一般。

但是这不可能。不论是父亲还是冬华,他们不可能不害怕即将迎来的死亡。然而,我却什么也没有为他们做。我也无法为他们做什么。我明明知道为了不后悔的话就应该有所行动的。

「不管是谁,在即将到来的死亡面前都会胆小的」

将一张没有写过的原稿纸放在眼前握着笔,似乎准备要写什么却什么也不写,握着笔的手好几次抬起落下。他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这是父亲写不出内容思考时的动作。

最终放弃继续思考的父亲放下笔,抬起头和我对视。因为我的印象中父亲总是低头看着原稿纸,我甚至都忘记了他有的时候会这样陪我一起玩。我对于连这种事情都记不得的自己感到十分羞愧。

「但是,我觉得谁都会想要活的不让自己后悔」

父亲揉了揉我的头发,害羞般的笑了。
 他的手非常大,一直握着笔的手指硬邦邦的,我非常怀念这种感觉非常怀念。

「虽然剩下的时间可能不多……。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什么都没有留下」

多么适时的梦啊,适时到让父亲代替冬华讲出来,然后让我觉得事情解决了。
 玩笑一般的梦境。

「这简直莫名其妙啊……」

骗人,我自己明明已经注意到了。却假装没有注意到,对此视而不见。

「那个东西——,就算闭上眼睛看不见了……,它也没有消失不是么?」

抬起头来看到的不是天花板。
 而是正在迫近的巨大彗星。
 是在不远的将来,以并不小的概率迎来终结的那一瞬间。

「谁的时间都是有限的,那个会平等的降临在每个人的身边」

父亲像是小孩子一般闪着眼睛抬起头,用笔尖触碰那本不可能及其的光芒。彗星因此变得粉碎,化作无数流行划过夜空,最后落在天空的尽头。

落在我的身边。

我用手轻轻地接接住那宛如雪花一般下落的碎片,那片光芒在手中融化。
 同样的,光芒也消失在父亲的胸前。

真是愚蠢无聊的天文奇观啊。

我怀着冷漠的心情接受了这一切,拿起了父亲膝盖旁边放着的刚刚发售的单行本翻开。我的视线无法聚焦在书本上,看不清书上的文字。毕竟这是梦,我几乎不知道父亲故事的内容,也没有去阅读过。

我一直没有真正面对过父亲。

「对不起啊」

父亲突然道歉。当我惊讶的抬起头的时候,父亲又如往常一样看向原稿纸,完全不准备看我。慢慢的运笔写着文字苦笑道。

「但是,就这样写下去的话,肯定会有一天能够传达给你吧?」

我才注意到这是小的时候见过的场景。
 希望他陪我玩,父亲对很少见的缠着他的我露出了困惑的笑容。
 尽管如此也没有停下手中的笔,继续对着原稿纸写作——。

我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爸爸真的好坏,总是在写作,一点也不关心我」

看到我这样闹别扭,父亲一边说着「这还真是抱歉啊」,一边宛如安慰小孩子一般,温柔地,随手抚摸着我的头。……我并没有生气。虽说没有生气,但是那个时候我确实很寂寞。所以,

「醒了之后我会读读看的」

因此我发誓,如果他的文章不能满足我的期待的话我就讨厌他。
 我并不是特意在躲着父亲的书。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读而已。——虽然这样的话只是难堪的借口,我没有去阅读只是无法理解他罢了。

将我的事情放在一边,他又开始了写作。
 为什么他要这样执着于写作呢。

「真是太没用了」

相似也要有个限度吧。

他和某个人不同,只会害羞地苦笑,这样来看说不定还是我的父亲更好一些。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一定会因此生气反驳我,或者是闹起别扭不听我的话——。

「真头疼啊」

这是我创造出的理想的梦境,是为了自己肯定自己那过分而自私的愿望。但是也因此,我得以重新思考父亲的事情。

「冬华她也一样——……话说成为作家的人都一样么?」

就算量很少也想要将自己的话留给谁。
 就算自己没能够直接传达,也可以通过文字,通过言语,将自己的思想传达。

既然这样的话,我下定决心绝对不能够放弃。

就算终结不可改变,我也不能够放弃到达终结之前的过程。
 父亲也一定和冬华一样吧。竭尽全力活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所以。

我不再逃避,准备正视着迎接那一天的到来。
 就像父亲一样,就像冬华一样,我也——。

「……话说回来,爸爸?关于雪究竟从哪里来这个问题,你说的大家好像都知道其实都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梦无法一直持续,特别是当自己意识到是在做梦的时候。所以就在我觉得快要醒来之前,我问出了这个问题。
 然而父亲却露出了『就算我不说你也明白吧』的笑脸,当我说出正因为自己不明白才要提问的时候,梦醒了过来。

醒过来后,我非常清楚地记得梦中父亲那一脸困惑般害羞的笑容。

既然有时间的话,只是在这里困惑不是很浪费么。

我感觉父亲会这样说。

「首先是读父亲的书吧」

就算着急也改变不了什么。
 既然改变不了的话,不如利用好这段时间。

我的书架上并没有父亲的书,想要看的话,必须去找母亲借。虽然母亲可能会惊讶,但一定不会拒绝我的吧。
 我朝着那个时候没能听到的话语伸出了手。朝着一直等待在那里的父亲的想法伸出了手。



再次能够和冬华见面是毕业典礼之后,是在迎来这稍早一些的春假之后。

(8-1) 稍微有些残酷的现实

― 8 ―

「呀——,一段时间不见变得那么成熟了呢」

冬华一边笑着打趣,一边将手中的日记本藏到被子中。
 病房中还是只有她一个人。床帘拉开,床上收拾得干干净净。

虽然想提及原来我送给她的日记本她有好好使用,但是从她将日记本藏起来的动作来看,她似乎不想这样,所以我只好作罢。
 我对她写的内容倒也不是很感兴趣。

「话说,……你这是准备去哪里么」

她很少见的下了床,脚上穿的不是拖鞋而是凉鞋,身上披着有一点厚的对襟毛衣。从我刚才进来时候她的反应来看,她宛如一位正在谋划逃跑的犯人。

「嗯……?嗯——……,……转换心情?」

冬华说着向上指了指。——屋顶啊。

我叹了一口气,看样子这个人已经忘记自己上一次倒下就是在和舞花去过屋顶之后回来发生的了。我关上身后的房门。虽说已经进了三月气温慢慢回暖,但是风还是很冷。虽然就算她的身体去冷的地方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她身体不好也是事实。

「我讨厌冷的地方」

虽然觉得没有什么用但我还是说出自己的想法稍做反抗。

「那你就待在这里好了」

说罢,冬华迈着轻快的步伐从我身边走过,来到了走廊。
 我明白的,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会听。

自己留在病房的话此行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而且不知道今后还能再来多少次,我叹了口气追了上去。

我刚来到走廊就发现在此等候的冬华,明明很久都没有见面,我却又一次被夺走了主导权。

而且那么长时间没见,我本来以为会有很多可以说的,但是冬华却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想到她从以前就故意装作这样,我就觉得喘不过气其来。

「至少穿上点外套啊」

说着,我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本来以为她会说着「不需要」之类的稍微反抗一下。

但是冬华却说着「哎呀,谢谢?」双手拉住衣领听话地接受了,又说着什么「感谢叶流君带来的温暖呀」,让我心里有些痒痒的。冬华似乎连我这一点都看透了,这个人真的是——,……太难对付了啊,我苦笑。

「笑什么——?」

冬华对着笑着的我噘嘴问到。

「没什么,看到你一如既往我就安心了」
「那我就不问你好了——。而且,谢啦——」

不管怎么样,和冬华聊天非常开心。
 而事实却稍微有些残酷。

(8-2) 怨夕阳之西斜

屋顶的出入基本上是开放的,虽然称不上空中庭院,但是有着自贩机和长椅,一些略表心意的盆栽,以及只有枝干的树木长出些许嫩芽。打开门的瞬间,吹在脸上的冷风让我打了个寒颤。因为太阳还没有落下,只要站在太阳晒得到的地方还不至于冷到忍受不了,但是走到防跌落的围栏附近就会非常的冷。

因为有检查之类的,能够见面的就只有傍晚这段时间,所以我才会这个时间和她见面。

医院周围没有什么更高的建筑,因此这里视野非常好。
 在这里可以看得到河川沿岸上人们跑步的身影,以及对面铁桥上飞驰而过的电车。
 如果仔细看的话应该也能够看得到除夕和元旦那两天我去的那座神社。

「嗯~……!乡下真好啊」

冬华一边伸展肩膀一边说着这样听到会被人暴打的话语。

「大城市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呢」

这里虽然没值得夸耀的繁荣,但也不是那种所谓充满自然气息的乡下。

「冬华你转院来这里,也和这里空气清新有关么?」
「算是吧,母亲的老家是这边,再加上有人介绍说这边会有对像我这样的患者非常好的医生。实际上,秋宫医生就非常好呢——。就算我将原稿纸弄得很乱她也不会说什么,也不会训斥我将橡皮屑弄得满处都是」
「啊啊,原来如此……这确实是非常重要呢……」

她在原来的医院想必是问题儿童吧。顺便一提,虽然母亲不会说什么,但是打扫的人却总是愁眉苦脸的。只是因为我或者母亲总是非常勤勉的进行打扫,冬华才没有发觉罢了。所以就算说她是烦扰旁人的问题公主殿下都不为过。

「所以,今天怎么了么?恭喜毕业哦,叶流君?」
「不要提出这种没有办法一次性回答的问题啊。总之谢谢你,冬华」

话虽如此,但是我并没有看着冬华,而是继续眺望着风景。

虽然这么说,但我今天既不是下定决心才来的,也不是觉得自己非来不可。只是因为冬华住进重症监护室的时间有些长,长到我已经足够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而且时间越长我就越担心,这样来见她可以算得上是条件反射吧。

既然能够见得到了的话,就去见她。我连想都没想就早已迈出了步子。

「说起来你已经读过我放在那里的感想了么?我只是写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在里面,不知道有没有参考价值,如果写了让你不舒服的内容的话就对不起了」

我甚至都快忘记这件事情了,但是冬华似乎却并非如此。我明明是打算若无其事地提出这个话题的,但是她突然僵了一下,下一秒就生硬地看向远方了。人真的是容易懂啊。因为想到自己难为情的时候也会有同样的动作,所以我决定无视掉这点,毕竟是个泥潭呢。

「读……,读过了。谢谢」

脸红到耳根的她终于挤出了回答。

原来如此。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害羞啊。……话虽如此,那份感想我写的也非常直接了当,因此有些无法平静。我只记得自己是在非常激动的情况下写的,但是内容上却记不清了,虽然打开电脑就可以看到具体内容,但是我并不想要再看一次。说起来她还没有给我原稿的后续内容。但是床上桌放置的原稿纸并没有很乱,也就是说……,

「故事已经写完了么?」

在谁都没有的地球上,少女找到了被认为是『最后一人』所留下的信息,故事到此就结束了。恐怕这个故事已经进入了尾声,很快就会迎来结局,但是我知道,冬华似乎一直在烦恼故事接下来的展开,因为那里散乱着很多写着没有被采用的故事走向的原稿纸。

「虽然不知道结局是哪个,但是我今天既然来了,能让我带回去看么」

虽然有必要重新读一下故事,但是如果说不在意结局那是假的。虽然不是一部很值得夸耀的小说,但是我也不认为没有意思。至少我很想知道那个故事中的少女最终会去往何方。而且既然故事是冬华内心的话我就更想知道了。

「叶……叶流君你不也是问了无法一次性回答的问题了嘛……。稍微冷静一下……」

看到直到刚才还装作非常轻松的冬华这番语无伦次,果然冬华还是那个冬华。不管什么时候都喜欢装作一副看清别人的样子,一提到关于原稿的事情,她就会突然乱了阵脚。她那用手给脸颊扇风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奇怪。

「今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见冬华的。我一直想再见到你呢」
「……哦——?……,是这样么……」
「是」

头脑中突然闪过和舞花的那件事。虽然我无法回答冬华对我来说究竟算什么,但是这种心情绝对不是假的。

「看你那么有精神真的是太好了呢,冬华?」

至少能够这样面对面的说话,还能够这样站在这里,真的是太好了。

「……但我可是缩短了一半寿命了哦?」

不知是不是逞强,冬华噘着嘴说道。这恐怕不是玩笑而是事实。从母亲说话时候的语气来看,那一天也确实在不断逼近。
 下一次如果再发作,她就必须接受手术了。

「但是——,还剩下一半呢不是么」

我不会放弃的,也不会放任不管的。
 听到我这样稍微有些不负责任的话,冬华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情,用手指戳着我的脸颊不开心的说道。

「只剩一半的话能做的事情不就有限了?」
「但是要做的事情不是没有变化么?我会好好陪你的,这次一定」

我又补充道「不想后悔这一点我也一样」。冬华仿佛准备说些什么一般盯着我看,对视的结果是我先错开了视线。冬华说着「毕竟——,叶流君是我的奴隶呢——?」,展开双手扑到了我的身上。

本以为她会就这样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她却像一只带着甜香的猫咪一样蹭着我的脸,发丝不断骚动我的面颊。

「谢谢你能够读我写的故事,我真的非常开心呢。」
「…………」

面对这丝毫没有夸张的,完全不像是冬华会说出来的话语,我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一丝浮云遮住了阳光——,但是紧接着撒下的阳光让我们变得瞩目。

「请不要说这种话啊,让人非常不舒服的」

因为,这种感觉,……就像是离别前的话语一般。

冬华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地沉默了,她看向栅栏的另一侧,远处传来了电车的声音。
 寒风依依不舍般拂过脸颊,宛如从安静的街道传来的呼吸声。

「冬华你……,……放弃的有些为时过早了」

说实话,我一直非常不喜欢这样的冬华。

「就算知道自己人生的长度,露出一副早已顿悟的表情就这样放弃也太早了啊」

我明白的。

遇到这样的事情再怎么做无济于事,就算冬华应该也不愿意,——但是。

「稍微……有一些遗憾不也是挺好的么……!!」

我希望它能够说出来不想死这句话。

就算这是无法逃避的命运,我也讨厌这样接受死亡,平静地走向那个世界的她。

我明白的。这只是我的任性。

只是非常幼稚的自私的欲望。
 只是我希望能够实现的,如我所愿的烦扰旁人的愿望。
 然而,冬华却露出了一副看透一切的微笑表情。用那准备好的笑容对我说。

「那如果我哭着大喊希望你能够帮助我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她继续说着那非常残酷的,我早已明白的事实。

「什么都改变不了哦,叶流君你似乎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冬华早就认清了这个现实。我现在走的就是她很久以前所走过的道路。所以她明白的,就算挣扎也是无济于事,就算大喊大叫也只能换来空虚。

迎来死亡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是只要活着就无法避免的神的意志。

「但是……,为这条路赋予意义不正是作家应该做的么……」
「……诶?」

读过父亲的书后我明白了这一点。

我终于明白了他那在剩余的人生中,在有限的时间内,尽情书写下一切可以留下话语的背影。
 透过病房窗户所看到的景色和这里的本应该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没有了窗框,世界竟然如此广阔。

被限制住的空间,以及广袤无垠的世界。无论哪里都能去的想法,和哪里都去不了的现实。我们明明没有被施以重物,却被束缚在某一个地方。明明知道去哪里都可以,却将自己的归宿定为这里。

我不认为这是件坏事。就算拘泥于某一个地方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看到不想要这样的人,……我就想要带她逃离这里。

「我说,冬华?要不要试着做一些不能做的事情」
「不能做的事情……,难,难道你要对我做H的事情……」
「不,不是这个意思」

这是一个不着边际的提案。

要是平时的话,这种事情我连想都不会想,现在的我一定有问题。
 我抓住冬华的手让她握住围栏,自己先一步登了上去。

「啊,叶流君这样很危险啊!!?」
「放心好了」

风很大的时候确实会如此,但是所幸今天天气很好。
 围栏的另一侧还有很宽的平台,只要不在这里胡乱大闹就不用担心会掉下去。

「好啦,冬华也来吧」

我从围栏上伸着手,呼唤着她。
 仅仅是离开地面几十公分,却让我感觉到无比的自由。

面对眼前伸过来的手,冬华犹豫了一会儿究竟该怎样做,不知是不是放弃了挣扎,她慢慢的握住了我的手战战兢兢地登上了围栏。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在颤。
 我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爬了上来下到另一侧。
 我们并排站着抓住围栏,背对着身后那无垠的风景苦笑。

「虽然我邀请你来这里,但其实我有恐高症呢」

虽然我并没有后悔,但还是有点害怕回头,也害怕那从脚下吹上来的风。爬上围栏的时候,因为一直想着冬华,我并没有注意围栏外的事情。

看到身后距离地面的高度,我们有了站在如此高的地方的实感。

「如果被发现了的话一定会被狠狠训斥一顿的,到时候叶流会负起责任的吧?」

冬华很少见的发出了有些逞强而颤抖的声音。

虽然我嘴上回答着「我还是做好了被训斥的觉悟的」,但我完全没有考虑过这样的事情。

现在只是想着,难得翻越了围栏站在这里,就要好好欣赏一下身后的风景——,

「……冬华……?」

转过身去,就发现先转过去的冬华眼睛张得很大。
 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被风扶动着的她的头发,宛如想要遮住泪滴一般舞动。
 滑落的泪滴在风的吹动下左右摇曳。

「……,……哈哈……,……我害怕得……哭了出来……」

冬华苦笑到,笑着掩盖自己的哭泣。
 她紧紧地用颤抖的手抓住围栏,就好像紧紧抓住什么看不到的东西一样。

「虽然这里的景色和冬华你想要看到的说不定相去甚远,但是我并不讨厌这片景色呢」

一望无际的天空。透过云层撒下的阳光将街道染成了黑与白,慢慢浮现的其它颜色更加深了它的存在。
 河川的水闪闪发光,但流到架着桥的山麓后却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浊流。

街上宛如呼吸一般,表情瞬息万变,我们也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

渐渐倾斜的太阳改变了颜色。慢慢的,仅仅是倾斜了一点,白色日光就染上了些许橙色,街道上影子的颜色也因此变深。明明和平时看到的景色别无二致,但是仅仅是没有窗框和围栏就显得那么不同。

我们好像了解这个世界却又并不了解。就算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也一定不是坏事。

我将这无法把握的世界和冬华的故事重叠。
 将这所有人都会消失之后的世界。

以及不知为何只剩下自己一人,明明说出「好寂寞」就可能会得到救赎,但还是没有说出口,独自忍受着孤独接近崩溃的少女的故事联系在一起。

「祖母去世的时候,冬华你能够陪在我的身边真的是太好了。……但是,你似乎一直在经历这种事情呢」

住院时间很长,也就意味着经常经历和各种各样的人道别。

其中大多数人都是治愈出院的。

但是其他情况的人也占了一定的比重。……对于无法正常上学,长期住院的冬华来讲,病房就是她的世界,她在那里遇到的人远远不如在我们的世界遇到的人多。

所以我在读到她的故事的时候曾这样想过。不过大概只猜中了一半吧。

「我最初还觉得那个故事是你写的自己,……但是应该不是这样吧。毕竟冬华你应该是会消失的那群人之一」

我将这犹豫是否写在感想中的内容向她确认。

「冬华你是希望就算自己死后也有人可以回忆起自己事情吧?」

她的愿望大概是在人类灭亡的地球上,就算是连存在的痕迹都被抹除之后,仍会有谁可以继承人类存在的记忆,不会被遗忘。

一名少女不断捡拾着人类的回忆,编织着自己的话语。

编织着谁也不会读到的,只属于自己的孤独的故事。和那些沉睡的人一样,为了有谁可以回忆起自己的故事,以这样的方式将自己和他人联系在一起。

冬华笑了。

「哎呀,叶流君你说自己没有才能,但是我觉得这十分帅气哦。我可没有办法像你这样将自己的妄想写进故事啊」,冬华不顾自己留下的泪水,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我有些不快地反驳道「这又不是国语考试,就这样挺好的」,闻此,冬华蹲了下来稍微有些谨慎地抓住了我衣服的下摆。明明就算不这样抓住我我也不会丢下她去哪里的。
 太阳已经相当倾斜,街上的轮廓也已变得模糊,影子也越来越长。

夕阳明明如此耀眼,但寒冷的空气却像罩子一般将我们包围。

蹲下的我握住冬华那冰冷的手。

「但是,……虽说现在考虑死后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此时此刻,……不更应该考虑正在活着的我们的事情么」

我将这因为太过于害羞而没有对父亲讲出来的「希望你能够看着我」
 终于下定决心要对冬华讲出来了。

「……原来叶流君想要和我成为H的关系啊」
「才不是这样」
「毕竟已经到了憧憬大人般的交往的年纪了呢」
「这样说的话,冬华不也是么?」
「要不要试一试接吻呢?」
「请容我拒绝」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听到我的搪塞,冬华耸着肩苦笑道。

「明明是个机会的」

我明白她想要说的,我也真心回应道「那种事情我不需要哦」。
 并不是因为她很可爱,也不是因为她很漂亮。
 只是因为我和这个人相遇,想要陪在她的身边。我继续道。

「要活下去哦,冬华?」

我对她说着她目前大概最想要做却又做不到的事情。

「……你好过分啊」

虽然我不敢看她的表情,但是听到她这颤抖的声音就足够了。

「对不起」

我说着「因为我一直都是优等生,所以也请让我偶尔说一些任性的话,再加上冬华是你是年上啦」撒娇般地搪塞过去。

冬华说了几次「真的是好过分哦」之后,街上的声音传了过来,抬头望去,蓝色和红色交织的天空中,太阳正慢慢消失在远处。

(8-3) 击碎,落下

「……雪,从哪里来,冬华你知道么?」

我突然回想起来了父亲的这句话。
 小的时候父亲并没有告诉我的答案,现在我已经找到了。

「你问的应该不是科学角度的解释吧……?」

为了用于创作,冬华掌握了各种各样的知识。
 甚至是可以担任「儿童电话相谈室」嘉宾的程度。「当然,是作为作家的,文学角度的回答」我耸着肩说到。
 冬华「嗯——」的思考了一会儿,轻轻鼓起脸颊说了句「不要笑我哦」,然后开始了回答。
『注:「儿童电话相谈室」是TBS电台等每周日的早上播放的一档电台节目,在节目中回答中小学生通过电话提出的问题。』

「……大概是……,人们的……祈愿吧?堆积成型,又不知何时会消失。我觉得就是这样美丽的东西」

听到我说「这真是个梦幻的回答呢」后,冬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既然这样的话,路旁沾满泥巴的雪就是充满烦恼的不洁愿望了。

「我讨厌绞尽脑汁的思考啊。……所以?叶流君你是有什么想说的么?」
「不,我并不是想要问你雪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听到我这样推翻问题的回答,冬华轻轻戳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想起了父亲很久之前对我说的『关于雪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大家都好像知道实际上却不知道』这句话。……冬华你不是也说了类似的话么」
「我说了么?」
「说了哦。大概,说了好几次。就好像经典台词一般」

虽然不是真的。
 看到她的笑容,我满足地望向天空。

「因为不理解的事情非常多,人们思考了各种各样的事情……,这种思考就好像一种冒险」

因为想要了解这个未知的世界。
 打开窗户向外观察那从未见过的风景。

「怎么样,现在还在冒险么?」

说罢,因为感觉这番话有些做作,我不禁有些后悔。
 虽说有些后悔,但是看到冬华那样笑喷的样子,是我赢了。

「今晚的叶流君真浪漫啊」
「一定是拜某个人的小说所赐呢」

因为那部小说里有很多令人害羞的台词。

「彗星已经靠得那么近了呢」

繁星点点的夜空中,那颗彗星闪着巨大而耀眼的光芒。
 残缺的月亮旁边的那个恐怕再用不了几个月就会坠落到地面上吧。那个时候便是这个故事的终结。

「是我叫来的哦?让它来接我,这样」

坐在我身旁的冬华将脸埋在膝盖中回答道。
 虽然这样看着彗星,但是那个家伙却什么也不说,只是挂在那里,一点点的向我们靠近。

「莫非这个设定有问题?」

说着,她看向我这边的时候眼睛变红了。
 大概,设定就是有问题。虽然有问题,但是这个时候怎样都无所谓。

「这样的话冬华你就变成在其他星球出生的了。难怪感觉你很像外星人」
「你又说这种奇怪的话」
「是被冬华你那创作癖传染的」

人类仅存的活下来的方法,宛如穿过针鼻一般可能性的人类史上首次军事作战。

此时成功率已经不重要了。成功的话就可以守护住这个世界,失败的话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就算不会直接受到撞击波及的地区,一旦地轴方向改变,因此所产生的环境变化以及地壳变动也会影响人类生存。

「将来到底会如何呢」

听到我的这种和我们没什么关系的问题,冬华反问我「你想它变得如何?」。
 听到这故意刁难我的问题,我错开了视线。她却用手指戳着我的脸颊继续道。

「叶流君你很寂寞么?嗯——,应该是问见不到我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很寂寞呢?」

虽然她直视我的目光中没有丝毫怀疑,但其实内心也在动摇吧。
 冬华这一点真的非常狡猾,用这样诱导的方式来堵住我的退路。

「从我见到你并且能够说上话感觉很开心这一点来看,不就证明我很寂寞了么」
「这样的话,我也一样」

冬华说着「太好了」,将下巴抵在膝盖上看向脚边的街道方向。
 远处的住宅渐渐点起了灯,房间中的人影也因此映在窗帘上。

世界的景色一点点的改变,上演着各种各样的故事。

虽然我们无法直接看到那些故事的发生,但是却可以感受到。感受到人们耕织着名为「每天」的断片。
 慢慢的,寒冷感传遍全身。回过神来,身旁的冬华已经站了起来对我伸出了手。

「回去吧?当然如果叶流君你想要感冒然后和我一起住院的话我也没有意见哦」

这可一点也不好笑。这样无聊的春假如果住院的话简直是噩梦。
 为了以防万一,我先扶着冬华让她翻上围栏。
 在这种地方踩空落到沥青地面上的话可不是闹着玩的。

「嘿咻……,呼——,真是个不错的运动呢!」

首先下到另一侧的冬华挥着手欢闹到,我的手指也快让栅栏冻僵了。

「小心点哦——?在那种地方摔下去的话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种事情我还是明白的」

不过我要是不小心的话现在真的容易因为手滑掉下去。我小心翼翼地登上嘎吱作响的围栏,跨过一只腿,然后准备跳下来。

「——诶,啊……叶流君……?那个……,是什么……?」
「……什么?」

仿佛隔岸观火一般的冬华突然对我说出了这样奇怪的发言。
 顺着她的视线我看向了刚才翻过去的那个方向的天空,在那深蓝的天空中,有一条格外明亮的光线正在笔直地移动。我眨了几下眼,定睛一看那似乎不止一个,有很多个在沿着同一轨道笔直地飞着。

「应该……不是UFO吧……?」
「嗯……,大概——,」

这样啊,是今天啊。说起来是这样啊。
 我并不是不清楚,因为只想着今天可以见到冬华就将这件事情忘记了。

这是关乎人类存亡的大对决。
 是不允许失败的,必须一次成功的对决。

如果不在那里将其破坏的话,裂开的彗星便无法避开地球,而且也没有时间准备下一次飞入太空的导弹了。
 河川上和马路上的人渐渐的多了起来。和我一样因为眼前的日常而忘记了那个的人们,现在也都亲眼见证着未来的存亡。

「说起来,冬华你还不知道呢。这段时间电视上经常放的」
「不知道呢……,我最近稍微有些忙……!没有看电视的时间呢!」

冬华慌慌张张的红着脸反驳到,接着又说着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的「但是……这样啊……,……好厉害啊」。

这完全不像是即将迎来死亡的人,而更像是那些想要活下来的人发出的赞赏,并且也能够听出来对无法活下去的自己的那种轻蔑。似乎完全放弃并接受了一般。

——不对,冬华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未来。

「…………」

自己死后留给其他人的故事。
 自己死后,希望有人能够回忆起自己的愿望。
 这是她在余下的生命中全力完成的,让她可以接受死亡的故事。

「既然这颗彗星以几万亿分之一的概率造访地球,……如果再能够以几亿万分之一的概率成功避开的话,——救活一个人也一定不是多么难的事情了吧」

抬起头就能够看到那个在距离我们所在的这颗星球非常近的那里散发出巨大光芒。

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也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冲击波。

比星星要大很多,比月亮要小很多。

宛如线香花火一般不尽兴的,——却又让人无法错开视线的强光。
 环视一圈。

从远处传来了热闹的欢呼和掌声。

「啊,叶流君!!!」

看到冬华发出了悲鸣一般的声音准备抓住我的样子,我才注意到自己踩空了。

抬着头仰望天空的我失去了平衡,——完全笑不出来。
 就这样落了下去,落下的时候茫然又震惊的我叹了口气。

如果奇迹发生是需要以我的性命作为代价的话,那请同时也救一救冬华的命。

虽然我不相信,但是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请务必守护她的未来。
 那之后的事情,我便没有了记忆。

(9-1) 这一定是可以被称为奇迹的梦

― 9 ―

环顾四周,在这广阔的世界中似乎只剩下了我自己。
 放眼望去全都是绿色,植物在人类灭绝后覆盖了地球。

嘈杂的风扶动着花草,摇曳的树木发出窃窃私语般的声音。
 无尽的绿色直指地平线,蓝色的天空广袤无垠。
 过去人们留下的脚印早已被抹平,只剩下我的足迹残存在那里。

抬头望向天空。那蓝色澄澈的天空中,不知何时造访的天外来客,彗星。

正在推开云层,出现在我们似乎触手可及的地方。
 带着划过大气层时燃烧所发出的红色和蓝色的光正在坠落。

坠向我的身边,坠向她的身边。



那颗死亡的象征,正在坠落。



「————…………,…………诶……,」



睁开眼睛看到了天花板。

身体非常的沉重。光是活动脖子就非常困难,慢慢移动视线向周围看去,就发现了米色的床帘。

这里是病房。我原来睡在病房……了啊……?
 我还没有弄清楚现在的情况。我肩膀用力,尝试将无法动弹的手臂移近身体想办法坐起来,看到手臂上连接着的输液管和心电图仪器的线缆交织缠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头好重,眼睛一跳一跳的疼。

身上缠着好多绷带,看样子我是受伤了?为什么,会这样——……,

「…………啊——……,」

我终于回想起来自己从屋顶上落下来这个事实了。
 我被彗星的爆炸吸引,身体向后仰的时候,没有掌握好平衡。

「我还真的……活下来了啊……」

明明是从不管掉到哪里,不管怎样下落都无法得救的高度落下去的。
 摸了一下肚子,发现身上绑着硬硬的石膏。总之,应该先按下呼叫铃……才对吧……。

应该将我醒来的事情通知给护士。按钮应该就在床头,但是,我的手臂就连向后抬起都非常困难,「啊疼疼……」。

身体无法动弹,就在我呻吟的时候,听到了周围床帘被拉开的声音。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非常刺眼,让我无法睁开眼睛。

「叶流……君……」

从光线中传来了冬华的声音。

同时还有赤着脚啪嗒啪嗒踩地的声音,那个身影倒在了我的身旁。

「能明白不……?有哪里疼么……?」

她瞪圆了眼睛,露出了一副从来没有见过的害怕的表情,她的头发似乎比平时还要乱。

「姑且……全身都很痛……,但是疼痛不正是活着的证明嘛,证明这并不是梦……」

该怎么说呢。头脑里非常的乱,听到我这样没有什么逻辑的话语,冬华将脸埋在我的身上。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也许是在哭吧,她的声音非常颤抖。
 对于她这样的反应有些不知所措的我用手笨拙地像是哄孩子一般抚摸着她的头。

许久,终于不再哭泣的冬华帮我按下了呼叫铃,护士跑了过来,过了一会儿,母亲也绷着脸过来了。她对我说,我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因为很多地方有轻微的骨裂,所以要暂时住院疗养一段时间。而且,头上有非常明显的撞击痕迹,之后需要进行一系列的检查。比起对我身体状况的汇报,我听到更多的是对这几天没有恢复意识的我的抱怨,以及对于我翻上屋顶围栏的训斥,最后对我补充道「虽然将你和冬华安排在了同一病房,但是你可不许对她有奇怪的想法哦。不然的话你就死定了」。

「……不,这样不行吧,安排在同一病房」
「为什么呢,果然开始对女孩子在意了?」
「相比于我怎么样怎么样,医院的话男女一室仅限于发生了紧急病症的情况吧?我现在意识也很清醒,再者说,这里距离护士站也很远吧」
「这样就行,毕竟她双亲也说了请务必这样」
「…………」
『校注:这里的「再者说,这里距离护士站也很远吧」部分是译者根据文脉进行补充,原文似乎出现了一定的问题,因此不保证符合作品原意,后期会与作者进行沟通。』

这算什么啊。
 我小心翼翼地向坐在旁边的冬华确认,她轻轻点了点头。看样子是在我昏睡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吧。

「其实是我这样拜托的。毕竟叶流君你掉下去是我的责任……」
「不,是我自己不小心吧」

是我自作自受。

「好啦,就让我接受之前陪在你身边吧。……要是叶流君你的身体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变冷了不是很恐怖么」

原来如此,虽然我没能理解,但是此时只能接受。毕竟这样固执己见是冬华的坏习惯呢。

「那等准备好检查我再过来。——还有,记得联络一下舞花」
「欸——」

因为感觉会被那个家伙烦人地说教,心情有些郁闷。毕竟那个家伙似乎不在乎他人的想法。
 想着至少在那之前老老实实的待着,我再次看向天花板。不过就算看着也改变不了什么,我索性闭上了双眼。虽然能够感受到冬华的视线,但是我现在身体非常沉重。这样依赖,我春假的计划全都泡汤了。

每天看着天花板,每天和冬华说话。
 思考着「既然活着就是奇迹的话,我们这样就算是奇迹的存在」这般愚蠢的想法,感受到从右手传来的触感,我叹了口气。

这个人到底是多么的爱担心啊。

「没关系的哦,我完全不会死的」
「我明白的,但是这样更能让我安心,你知道的不是么」
「……这样啊」

我可是一点也冷静不下来。
 要是被舞花看到这样的情景的话肯定会变得非常惨烈吧。而且也不知道会被她讲些什么。

也许是因为我什么也没说,冬华也少见的安静了下来。双手握住我的右手放在膝盖上,明明没有睡觉却这样闭上了眼睛。让我无法冷静的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我环顾四周,舞花也没有出现,母亲也没有过来叫我去检查。我无法弄清时间久经过了多久,说不定只是刚刚过了几分钟而已。

「你不继续去写原稿没关系么」
「嗯,已经没关系了」
「……也就是说已经写完了么?」

我没能看着她的眼睛。

因为,如果不让她继续写作,就感觉像是抛弃了她,我实在无法继续旁观下去,所以说,……?总觉得右手的皮肤一阵阵的疼,像是被蜜蜂刺痛的感觉蔓延开来。

「你在做什么啊」

实在是无法继续无视下去了。稍微移动视线就看到了冬华沉默地掐着我的手。她绷着脸的样子丝毫不输给我的母亲。

「疼的话就出声啊,我还以为你失去感觉了呢」
「不是这个问题」

明明没有回应的不是我而是冬华你吧。

我只是问了一下写没写完就这样对我是不是很过分。话说,诶?莫非你之前说过写完了么……?

在屋顶上好像说了又好像没有,可能是因为摔下来的关系,我关于这部分的记忆有些模糊。话虽如此,因为这个就掐我是不是也有点太不讲道理了啊。

「……这样一点也不像你啊,你不用那么自责的。刚才我也说过,说要翻越围栏的毕竟是我,而且在那种地方发呆抬头看天的也是我不是么?」
「但是是我邀请你去屋顶的」

终于不再掐我的冬华发着呆小声回应。
 她低着头抚摸着我稍微有些变红的手背。
 不知她是不是有所顾虑,但是面对如此逞强的她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冬华就请保持平时那样吧。毕竟我非常幸运地,奇迹般的没有什么大碍呢」
「我之前倒下的那天啊,春川同学她对我说过,不要让叶流君变得更痛苦了」

冬华抬起了头,终于和我对上了视线。
 她现在也是一副快要哭出来,但是似乎又已经哭不出来的,非常僵硬的笑容,

「我真的不行呢。……明明和你说话是那么的开心,却又伤害你如此之深——。……你明明,已经那么悲伤了」

她那颤抖的嘴唇以及全力挤出的话语将我从周围的世界夺走。

她用袖子抹去那大滴大滴的眼泪,但即使这样,还是用那非常颤抖的手握着我,……真是安静啊,我如是思考。医院中的各种声音似乎理我很远。

靠得越近伤害越深,不只是豪猪,人类也是一样。
 冬华明明在写故事却好像一个笨蛋,为了取材而掌握了各种各样的知识,却看不到最重要的部分。这种事情只要仔细看看的话就应该能够明白的才对。

我完全没有后悔过和这个人接触。

「……能够每天这样说话,我也很开心,所以没关系的」

确实住院之后,春假期间哪里也去不了。但是就算没有住院,我每天也一定会来这里,而且父亲的事情我也已经整理好心情了。

读完父亲的书,说不定是个正确的选择。

「至今为止,我都一直躲着父亲写的书……,……但是读过冬华你的故事之后,我就变得想要去看他的书了,在不能来这里的那段时间,我读了好多他的书。……所以,我已经没关系了」

因为我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和父亲的回忆从今以后也可以构筑起来了。

「那个人比冬华你还要浪费原稿纸,手上经常一片黑」

回想起来,他一定是希望尽可能多的,将自己的话语留在这个世界上,看到冬华的样子之后我明白了。
 他那个时候为了将对我来说为时过早的话语讲给我听而尽可能地写下来。

留下作为父亲的话语。

他并不是不关注我,我从他留下的书就能够感受到,他是因为自己不久于人世,但想要对我说的话却还有很多很多才这样做的。只是,我觉得说不定会有比这样更好的方式才对。

「所以说,虽然冬华你一直在自责,但是完全不用这样」

我知道自己很不会说话。我并不清楚究竟能够传达给她多少,我只是将自己觉得希望传达给她的话语一一说出而已。

冬华听到我这番话歪头苦笑道。

「这样啊。因为我的故事一点也不有趣,所以才变得想要阅读有趣的故事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似乎完全明白一般笑着蒙混到。
 我也顺着她的话语说着「嗯,就是这么回事」。

「但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她用那竭尽全力忍住情感的声音说到。

「我可是会死的哦?你能够珍惜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我真的很开心,但我可是会留下你独自死去哦。就算这样,也没关系么……?」

她全力抑制住自己的感情,用冷酷的声音挤出了这最后通牒般的话语。
 这是一直在逞强的冬华的真心话。
 只是,这种话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不痛不痒。

心脏稍稍加速却又立刻恢复了平静,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做好准备了吧。

也许正是因为从屋顶坠下才让我有了这样的胆量。

「奇迹可以如此轻松发生的话,冬华你也一定能够得救的不是么?」
「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的,冬华她想要听的不是这样的内容,但是我却不得不这样做。
 因为冬华她「作为悲剧女主角入戏太深」。毕竟她完全不适合这样的角色。

「我……,非常害怕……」

被握住的我的手非常的烫。

没有人不害怕死亡。
 就算再怎么放弃的人,在走向重点的时候也非常痛苦。

地球上这些被宣告死亡的人直到最后一刻之前都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情,就算彗星是神的意志,这也可以算是反抗命运追求奇迹的结果。

「我非常害怕……。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强……」

冬华瞪着我的眼睛湿润了,不,应该说是想要瞪着我,但是眼角却扭曲着。

「我不想死啊……」

冬华说出了一直隐藏的真心话。

我不是神明。
 也不是书写这个故事的作者。所以我既无法救她,也无法预知未来。——但是,我已经决定了自己要做点什么。

「不管你的未来如何,我都会陪在冬华你的旁边的。……我不是说过了么,我要守护着你直到最后的。为了不让你后悔着离开。守护着你,……就这样握着你的手,不会松开。」

我不是没有自信。大概到了那个时候,我肯定会非常失落,而且说不定会哭得不成样子。但是,我绝对不会后悔。因为,我明白的,现在从她身边离开才会让我一直后悔下去。

「虽然算不上是消磨时间,但是我能够做一些让你排遣心情的事情哦?我从屋顶掉下来之后的这几天里,没让你感觉无聊吧?」

听到我这样说,冬华戳了我一下,看到她那样害羞的样子非常可爱,所以是我赚到了。

「……但是,……这样啊……?」

在那之后,冬华低着头过了一段时间,她深呼吸了几次,不知是不是终于冷静下来,她将我的手放在床上站了起来,转到我的脚边后又叹了口气。来回来去转了好几次,因为她戏演得实在是有点过,我笑了出来。我还是无法理解她究竟在思考什么。我期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而望向她。看过去,我们目光相对,冬华露出了和年龄相应的,对她来说过于幼稚的笑容。

「既然如此,那就再多陪我一些吧——,叶流君?」

她如是说到。

在床帘缝隙射进的刺眼阳光照射下,我眯着眼睛苦笑。就在我准备回应的时候,从走廊上跑过来的舞花打断了这奇怪的空气。但是我也没有必要回应她的那个问题。因为我们的未来已经决定了,没有必要再次互相青涩地确认。

「一定不会有事的哦」

我对着来责问我为什么坠楼的舞花这样转移话题后,我们都笑了。



好似知道其实却不知道的事情如山一般多。
 但是,不知道也并不是坏事。也正因如此,我们才能够在幻想的世界中冒险。



从这以后过了一个月,就在我出院之后,冬华便去了那个世界。
 我们最后说的话,是无聊的,像是定番一般无趣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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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没有后记的故事

― 10 —

她的心脏的活性越来越弱,直到最后也没有找到捐献者,母亲也竭尽全力进行了手术,但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了。我完全没有做好发生这种事情的心理准备,根本无法轻易接受。

但是,我也没有因此停下脚步。我就以这样勉勉强强的状态接受了冬华的事情。



我没有办法和她见面。

和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有预感这次恐怕是最后了。因此,我做好了以此为分别的准备。——才不是这样。

我和冬华都明白这一天会到来,我们说着「看样子现实不会像故事童话中那样顺利呢,果然,对于冬华来说,故事的女主角这个担子过于沉重了呢」互相笑了。我们说着「既然这样的话,继续祈愿吧」相互打趣,彼此都接受了现实。不,这种事情甚至要比写在纸上的这些话还要无聊,不是真的。

「真是像个笨蛋一样呢」

我一直觉得奇迹应该会发生。

虽然冬华的病治愈的概率只有百分之几,但是既然我们的这颗地球号行星都能以更小的概率被保住的话,我觉得像是挽救冬华这么简单的事情,神明应该也能做到吧。

然而这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奇迹降临在每个人的身上,但是明明可以发生的这个大概率却完全没能发生。

这顶多算得上是数学上的问题,是得救了还是没有得救,是选中了还是没有选中。

我的性命像是被开玩笑一般的奇迹救活了,然而这个谁都想要全力救治的冬华却被舍弃了。

但是没有办法,毕竟没有神明。就算是祈祷,就算是将自己置身于愤怒中,也无法改变什么。

冬华已经死了。

已经没有办法再和她讲话了。

「叶流?妈妈先回去了哦」
「啊——,嗯」

母亲对坐在走廊长椅上发呆的我说到。
 我没有想象得那么悲伤。也没有对母亲如此生气。

我能够做的,也仅仅是对母亲点头说一句「辛苦了」。我还没有成熟到可以谅解母亲,成为母亲的精神支柱。
 母亲在这里待了一会儿,听到我「今天早点休息吧」的催促,她一下子就接受了。

我们彼此深知,就算说话也只能换来些许安慰。
 就算在这里一直坐下去也不可能再等到她,我也终于站了起来。

我完全明白的,已经做好觉悟了.......

没错,我这样对自己说着,为了不让和冬华一起度过的最后时光成为徒劳,我迈出了步子。

朝着没有冬华的明天前行。

「……」

身体被情感所束缚了。
 虽然我想要站起来,但是身体却完全没动。

「……,」

我压抑住一下子涌上来的感情。

已经做好觉悟了.......。已经做好了为她送行的准备才和她共度的每一天。

然而,我现在却像冬华曾经那样祈祷着彗星降临。
 为什么那个人一定要这样孤独死去啊。我对着不可能存在的神明发怒,既然要舍弃的话明明直接舍弃整个地球就好了。

我明白这是迁怒,而且这是对和冬华一起度过的日子的背叛。
 然而我的身体却被这种情感束缚住无法动弹。

「秋宫……叶流君……,对吧?」

我坐在这里过了很久,最初还以为是护士中的谁对我说话,因为认识我就问我是不是在等母亲工作结束这样。但是当我抬起头之后却发现并非如此。我总觉得眼前的这名女性的脸在哪里见过,对方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我家女儿一直以来承蒙你的照顾了。……我叫绯乃濑hi no se夏织ka o ri
「啊——……」

原来如此,说起来我曾经见过她一次。而且我住院之后这个人来医院看望过冬华很多次,因此我也记得她的声音。仔细一看冬华的脸和她非常像,明明稍微想一下就应该明白的。

我的思绪转的很慢。

「对不起,那个……,……冬华的事,那个……」
「没关系的,我们都做好心理准备了」

没有找到捐赠者,手术也没有成功。

冬华的母亲露出那熟悉的笑容回答道「我和女儿考虑到了这种最坏的情况才一路走到今天的」。她抑制住自己的感情,露出了和冬华一样的笑容。

她应该和我一样。不管别人说什么也无法改变这个现实,所以没有必要安慰。就算相互依偎也无法拯救冬华。需要的只有时间和适应没有冬华的生活。

因为考虑的有些复杂,因此我的的感觉也渐渐麻痹。就算哭着大喊大叫诅咒神明也没有任何意义。接受冬华消失的现实吧。

「那个孩子让我把这个交给叶流君你」

说着,她将我送给冬华的日记本和从父亲那里得到的那个成对的御守一同递了过来。

「不要忘记那个孩子啊,她一定非常幸福呢」

我装作没有注意到她有些哭腔的声音将东西接了过来。
 走廊的另一边传来了「夏织」的呼唤声。啊——,这样啊。那个人应该是冬华的父亲吧。
 我点头和她示意,目送她回到她丈夫的身边。

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更不会再说上话了吧。

我珍惜地抱着冬华的日记本,感受到了它上面的温热,想到那个人如此珍惜这个日记本,不禁流下了些许泪水。



『当你读到这个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写着这句话的日记本上记录着不适合称为「日记」的话语。
 本来想着她不再浪费原稿纸了,没想到是写在这里了,我真的有些震惊。

冬华罕见的没有反复重写痕迹的文字比平时要更加工整,——但是每次写到页末的时候,文字的线条就会慢慢的变化,写到最后的地方就变成和平时一样能够让人笑着说「笔记太过潇洒完全无法理解」的程度了。

仅凭这一点我就能够知道冬华究竟在这个上面费了多少心思,非常像冬华的作风,想到这里我的内心一暖。

『 本故事为虚构,所以请放心的阅读,认真享受这个故事。 』

(10-2) 融于春天的花的名字

想着这究竟是什么,我再次确认了封面。

为了能够让总是书写大量文字并将页面填满的冬华尽情书写,我特意为她选择了B4尺寸的日记本。封面上印着「DIARY」的字样,但是这个本子中写的东西却明显不符合日记的定义。如果要写故事的话,明明要笔记本就好了。

就算对着死去的人抱怨也没有任何意义。
 放弃挣扎的我再次打开刚才的页面,发现序言只有刚刚那一句。

日记本中的内容是以日记形式记录下的,从一月一日开始的,在一处乡下的医院中,一名似乎在哪里见过的少女和一名随处可见的少年交流的内容。

身患严重心脏病的少女从幼年就开始经常住院出院,最终来到了可以看到尽头的地方。未来的路消失不见,少年依偎着少女,握着她的手,共同朝着悬崖方向走去。
 这令人心痛的妄想,光是读着就叫人感到难为情。

我不禁想要立刻对她说「原来你在想这种事情啊,真是笨蛋呢」
 还想要对她说「每天写着这种内容还真亏你可以心平气和地和我说话呢,比起作家,你似乎更适合当演员吧」

故事中的二人虽然和我们很像,但是却走向完全不同的道路。

对于疾病感到不安的心灵互相交错,相互碰撞,拉近了彼此心灵的距离。

彗星爆炸的那天,少年从屋顶落下住院的时候,她一直忧心忡忡。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么,怎么想都有些不现实,而且据此展开的描写就更不可能了。但是,冬华却是非常认真的进行了描写,看到这里我有点想笑。

那个人的话一定会挺起胸膛说着「事实比小说还要离奇不是么?」反驳。但是,那个身影再也看不到了。

「……啊—」

我想要稍微转换一下心情了。
 坐得实在太久屁股都有些麻了,膝盖也咔咔作响。如果不活动一下的话,我的心脏大概就会因为一种叫做经济什么的症候群导致停止跳动进而无法呼吸。
『译注:这里的症候群是指「经济舱症候群」,飞机座位上长时间保持相同姿势坐着容易发生的症状的总称。腰痛、脚痛、深部静脉血栓症等,血栓进入心肺导致死亡。通过适当改变姿势等可以预防。』

背起背包收起日记本走出医院。外面已经是日暮时分。
 本应看惯的天空似乎比以往更红,动摇着我的内心。
 感伤就这样将我们拉进故事中。
 因为感受到冬华的存在,我转过身去。

当然,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身旁跑步的大叔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停下脚步的我,我再一次向前迈出了步子。
 我知道这样很危险,但是又非常想要这样做。

我取出日记本翻开,边走边阅读内容。
 故事中少女和少年交共度每日,最终迎来了那一天。

少年温柔地接受了连恐惧都不敢说出口的她,并将那份思恋之情融入对于不讲道理的神明决定的这个结局的诅咒中。

就算什么也做不到,我也会陪在你的身边。少年如是说着。
 即使只有这样安慰的话语,她也————。



手术失败了,少年读着少女留下的信笺。
 日记的最后,是以少年的口吻写下的。





『我和她相遇,然后经历分别,她留下了很多,最后去往另一个世界。

这里写下的内容既不是说谎也不是事实。她一定是这样看待我们的,对她来说我一定是一个非常讨人厌的家伙,——但是,对她来说,我一定又是无法替代的存在。对于这件事情我既感到惭愧又非常自豪。

如果这能够成为她笑着度过每一天的理由的话。
 仅凭这一点,我们的相遇就有意义,这也可以成为和她的分别的意义。

——我能够喜欢上他真的是太好了





我坐在河川上读完最后一页。

因为不是小说,所以也没有后记,我合上日记本。

面对一望无际的晚霞,我说不出话来。
 抬起头的话,那天的彗星就挂在那里。

如果奇迹没有发生的话,此时此刻就应该挂在那里宣告终结的彗星。

我不禁怀疑自己仍在做梦。因为,奇迹已经发生了。

但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究竟从哪里开始是梦,从哪里开始又是现实呢。冬华她会不会仍然坐在医院的病床上写着原稿呢。这样的话,她接下来又会写出怎样的故事呢。

这样思考的话,这就是现实,彗星明明已经如此迫近地球了,却没有任何人肯去直视它。

死亡和终结正在迫近。

「原来你在这里啊」

声音的主人完全没有必要确认,回过头去就看到舞花站在那里。

这也是幻觉么?
 不,这一定是现实吧。
 我不可能做梦的时候还会愿意梦到这个家伙。

「你都听说了啊?真不愧是青梅竹马呢」
「开什么玩笑呢。话说,别继续逞强了,这才是青梅竹马应该做的」

她坐在我的旁边,和我一样一言不发地眺望那下沉的夕阳。
 不知道舞花能不能看得到那颗彗星呢。不,应该不可能看得到吧。因为,那只是我的妄想。

非常耍帅地说着可以接受冬华的死亡,但却犹豫不决迟迟无法做到,一心期待着世界的毁灭。

「冬华她啊,说着彗星是她呼唤而来的。……你说她是不是很寂寞呢?」

就算是她期待着自己不知何时才能够结束的住院生活迎来终结也一点不奇怪,而且,她也说过。

讨厌自己孤独死去。

虽然我按照约定直到最后一刻都陪在她的身边了,但是即使这样冬华的手还是非常颤抖。
『结果我到最后还是没能为她做些什么』,我像是事不关己一般这样思考着。

不管再怎样说着漂亮话,那个人也不会回来了。

我直到最后,也只不过是她的「读者」而已,既然什么都做不了的话,至少让我能够陪在她身边。我本该明白,却因自己的软弱而沉沦。我也明白,就算自己真的追随她的脚步也没有任何意义。

而且无论我做什么,冬华也不会知道了。我明白现在做什么都为时已晚。所以我并没有后悔,既然没有后悔的话,只要能够接受,只要认可冬华已死这个事实就好了。已经全都结束了。

当我呆呆地抬起头看那向颗彗星的时候,脚被她用后脚跟踹了一下。

「想哭就哭吧」
「谁想哭啊」
「所以说不用逞强了。……叶流你从很久以前不就一直是这样么。不和谁在一起的话就哭不出来,我知道的。……不要小看青梅竹马啊」
「……这样啊,说起来是这样啊?」

被她一说我才注意到。不管是父亲葬礼的时候,还是祖母去世的那天晚上,我要是不和谁在一起就哭不出来。我明明没有像舞花说的那样逞强,但说不定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一个人哭泣的话,大概无法缓过来吧。

我在有人哭出来之前是不会哭的。
 在听到冬华去世消息的时候,我大概也是一样。

我不可思议的没有落泪。就算是现在,我也是在用冬华留下的话语来滋润着早已麻痹的内心。

如果哭出来的话……,……大概,如果哭出来的话,是意味着自己承认了再也见不到冬华的这个事实呢,还是单纯的就是在装腔作势呢。

我重新抱紧胸前的日记本,再度回忆起那再也无法听到的她的声音。

为了之后再次阅读这个故事时能够回忆起她的话语,我重新将已经开始忘记的她的话语印在脑海中。

那个人直到最后都非常自大,明明怕得不行却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不想要忘记她的样子,不想让她成为过去。冬华在故事中明明写的那么幸福,但现实却不像故事中那样中精彩而美丽,挂在那里的夕阳也早已完全沉了下去。黑下来的天空,彗星也早已不在那里。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已经消失的现实在我的周围扩散开来。

「……叶流?」

耳畔传来了舞花的呼唤。她明明自己都不知道该怎样接受才对。
 至少我住院的这一个月里,我们三个人的关系不错。然而却一直让舞花来费心的我究竟是多么的幼稚。

「没事的,我还没有哭。……我觉得现在还不能哭泣」

我明白的,自己是多么的依依不舍。
 但是,现在还不是接受冬华死亡的时候。
 我现在还无法和冬华好好道别,等我真正可以和她说「再见」的时候再哭泣。

所以,我现在应该立刻站起来。就算在这里一直坐下去,「故事」也无法继续。



「这次我想要试着写一些故事」



为了将她的话语尽可能的留存下来,我也要和那个人一样成为「作家」。
 同时也为了实现这个和祖母还有冬华都没有实现的约定。

不是想要成为职业的作家,……只是,单纯的为了将她的故事,以及她活过的证据写下来,留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够像她那样写完整个故事,我并没有那样的才能,但是,我不想要忘记她,不想要让人们忘记她曾经活过。

就像我父亲曾经做的那样。
 就像冬华笔下的希望我做的那样。

留下自己的话语,和他人产生交集。

但是,这一定是谁都没有注意到的一直持续到现在的一种行为。这些内容交织重叠,编织成了人们的故事。
 所以,我再次追寻冬华的思绪到达那里,这次一定要好好和她道别。

关于作品的题目——,……叫什么呢。

「……融于春天的花的名字,这个怎么样」
「什么啊」
「是一朵谁也不知从何而来的花」



抬头仰望夜空,就看到了不符合季节的雪花飘落。



就这样,这个世界也会反复无常的发生一些奇迹。

(11-1) 如梦初醒的结局

― 最终章 ―

读完最后一页,坐在床上的她笑了。

「所以就决定是这个题目了?一点品味也没有呢」
「没有品味这点我有自觉。而且我也不想听感想」
「啊呀,这样啊。我本来还想夸奖你一下的」
「因为很不舒服所以可以不要这样么」

这是我第一次将故事写到最后。

只是因为有时间,而且没有其他事要做。众多的偶然凑在一起,有了之前没有的理由,我终于完成了写作。虽然有些害怕被嘲笑是模仿,但是能够在她去世之前写完还是相当幸运的。

「计算机真厉害啊,我要不要也试一试呢——」
「不可能的。因为和你相性不和所以还是放弃吧」

床上的她正在看着液晶屏幕上我写的故事。

为了不让自己忘记,并且想要将这里发生的事情讲给更多的人,我写下了这个故事虚构的

明明马上就要到春天了,窗外却仍然不时有雪花飘落,恐怕暂时看不到含苞待放的樱花了吧。
 她安静地重新读了一遍我的原稿,我坐在旁边看着她。
 此时不需要话语。虽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比起口述已经完全写在文章中了,还有,光是能够待在她的身边我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这样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

很快就要迎来她那没有什么希望的手术了。

在这有限的时间,有限的生命下,能做的事情也很有限,……但是,我能够做的事情也很有限。我这样不习惯的叙述着这个故事既是可以做的事情的一环,也是为了能够让她安心接受手术的挣扎。但是无论我做什么,命运也一定无法改变。如果只要许愿就能改变未来的话,那些没有得救的人就是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

现实并没有那么美好,一定会比想象的残酷,但是也不至于让人悲观。

奇迹很容易发生,比起用概率论证明奇迹不可能发生,奇迹发生才更加容易。

如果放在之前,她一定会一面说着「这样的时间如果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一面过着每天都会后悔的日子。

但是,她现在已不再如此。

「和你的约定到此就算完成了。这次不是为了约定,而是为了你自己,写个故事吧」

为了不忘记我的存在。
 写下你因我而改变的这个事实,于这个世界留下我存在过的印记。
 这样,在人们所积淀的故事历史长河中,你也能够证明那些是我留下的足迹。

她笑着这样说着,我呆呆地耸了耸肩。

我那就算奉承也算不上好的文笔还能写出什么呢。我已经再也不想写了,但是因为已经做过一次,总感觉如果心血来潮说不定我还能够再做一次。但是也不用写成故事啊,



「现在我变成这样,完全是因为遇到了冬华你哦?」



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会变。



正如她觉得遇到我非常幸运那样,我也觉得能够遇到她真的是太好了。

就算将来她离开了人世,她的故事也能留在这个世界上,就像迄今为止离开的那些人一样,她的存在也仍会留下。就像我们生活在这里一样,为了将来能够被后人知道我们曾经存在过。

只要有人拿起那本书,我们的故事便会跨越终结,仍会继续。

就算是那颗彗星真的将我们毁灭。

你也会知道我们曾经的存在。



— 融于春天的,宛如那透明的白 —



秋宫叶流

番外@某间病房的故事

「……就是这样的故事,你觉得怎么样啊……?」

在她看打印出来的原稿纸的过程中,我为她讲述了故事的梗概。

这是我从她的读者变为作者之后养成的习惯,因为她说过自己在阅读的时候就我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看着她让会她觉得有些不舒服。当然我也非常希望这样,我终于明白了她作为我的作者那个时候默默地写故事的心情。其他人在身旁读自己写的故事总会让人觉得心里痒痒的。

「我说啊,虽然你说过将自己实际体验过的事情就这样写下来非常害羞,但实际写下来感觉如何?」
「你的意思是……?」
「读完之后我就觉得原来你喜欢这样的人啊」

她坐在刚刚洗过床单的床上红着脸转向另一边,很明显的有些闹着别扭说着。

如果对她说出「明明是年上却在奇怪的地方那么幼稚」的话,她一定会生气的,知道这一点的我笑着「嗯——?」了一声,趁着原稿还没有飞过来之前,我按住了原稿看向她的眼睛。

「你觉得我是参考谁写的这个故事?就算这样我还是觉得写的实在是太像了」
「仔细想想你是不是在说我是个麻烦的女人……?」
「这要看你以后的态度了」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狡猾啊!」

被可爱的,但是运动不足的她全力投出的枕头砸在脸上之后,我问她「所以,感想呢?」。

说到底现在我是作者她是读者。

虽然最初只是让我去读她的故事,但是渐渐的,我们的角色交换了。
 所以,当她说出「如果没有想法的话,就将你经历的事情写成小说如何」,我就下定决心要写出一个happy end的甜到掉牙的故事。我知道她对这种故事没有抵抗力,而且最重要的是,既然以她作为主角,bad end就不适合她,不,应该说是和她不搭。

「不知道还和您的胃口么,公主殿下?」

我知道这样有些坏心眼,但是稍微捉弄她让我觉得非常开心。尽管她会生气就是了。

「嗯唔~……嗯唔——!!驳回!H的内容不行!」
「……啊——……」

她用原稿纸拍了一下桌子,用唯恐病房外听不到的声音喊道「果然你很H啊!」。看过去,她湿润着眼睛,脸红到耳根。看样子女主角是以一只全身湿透的流浪猫为原型写的这一点还是没能完全传达给她。而且她甚至还说,

「你不会对我也是用那种想法来看待的吧!?」

事情往错误的方向越走越远了。
 她拉住被子,就这样坐在床上向后退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方,看到她的样子,我无奈地爬上了床,为了不让她掉下去而抓住了她的手腕,一边纠正着她的想法。
 明明是个作家却不能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读懂别人的心思,真是麻烦啊。
 虽然觉得她连这一点也很可爱的我有些害羞。

「我确实是这样看你的,所以请不要展现出你那么可爱的地方」
「诶……?」
「啊……」

我自爆了。
 都是因为想了多余的事情,还有受到自己那甜到掉牙的的故事的影响,我就,那个,

「叶,叶……叶流……,君……?!」

我已经放弃了,而且现在这样更完了。
 我这样想着探出了身子。幸好由于她被我拉住,我们的距离刚好够我捂住她的嘴。

「……总之……那个……在病房里……请保持安静……」
「唔……嗯……」

我急忙下了床,捡起因为这一连串的动作而七零八落的原稿,偷偷观察着她的反应。
 我因为一不小心就对她这样做了这样的行为,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这种奇怪的空气就会一直持续下去,但是……,

「……」

她用我给她的原稿纸拼命遮住表情的样子实在是太过可爱,而且还能看到她那通红的耳朵,

「……如果再加入接吻的描写就好了呢,————啊!」

这次是原稿纸和枕头一起飞了过来。

「啊真的是……叶流君个笨蛋……」

我倒在地板上听到的她的声音,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吧,

「吼吼?」

随声看去,就看到了门后藏着一双眼睛,

「啊,这,这个是因为……!」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这样互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素材来写故事。
 至少我将来描写接吻的场景时,回忆起今天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将故事拿给别人读。
 因为我想要将这件事情藏在内心的深处。
 只是,这大概是我写不好的地方吧,

「…………真是的……」

她这个时候的表情我将来一定会写在某部作品里吧。

「不可以写哦!!」

但是似乎想到了同样事情的她这样叮嘱我了——。

放送剧Audio Drama「融于春天」番外・某间病房的作者和读者)

感悟

在这里我想要为各位小可爱介绍一些本作中我觉得像是隐藏的内容:

男主的名字「叶流」,原文「葉流」,读音为Ha Ru,日语发音中同春天的「春」。
女主和青梅的名字「冬华」和「舞花」的读音分别为「Tou Ka」和「Mai Ka」,不知算不算是过度解读。
冬华的名字能够联想到「冬季」而叶流的名字能够联想到「春季」,外加题目是《融于春天的透明的白》,文中不断出现的「雪」是否能够代表什么呢?而春季来到之后女主又会如何呢?

各位一直以来关注本作品的小可爱大家好,这里是抹茶,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

本作品于本话更新后正式完结,后期可能会存在错误纠正/内容纠正等更新。

再次介绍本作品,本作品由作者葵依幸所著,原作/翻译所有权均归属于作者所有。

本人最初接触到的是同名放送剧,剧情和小说版有一定的出入,因此推荐有能力的小可爱去听一听。

Podcast(需要日本的Apple ID):https://podcasts.apple.com/jp/podcast/id977685463
如果第五话无法播放,可以使用Spotify收听。

YouTube: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7HymPMq_8

另外,本作品的放送剧主页中有包括番外篇在内的有偿版音频,主页:https://studiocolortaste.wixsite.com/color-taste/haru-ni-tokeru

再次感谢各位小可爱的支持。

以上